“寒假了，學校放假，孩子們就在咱機構裡做做活動什麼的。楊程雯是前兩個月剛從河南那邊的福利機構調到北京這邊兒，她好像不熟悉這邊兒的口音，來了之後就一直一個人躲在房間裡，也不去上學，這不，最近剛開始慢慢走出房間參加一些活動。”社會福利院是公立的，裡面的行政管理人員和院長都是公務員，這次聽說商陸想要看望楊程雯，就特意出面接待，簡單說着楊程雯的近況。

福利院的環境看起來不錯，從公共活動區到宿舍，衛生方面沒得說。想必常山也是出了力的，不然一個重罪警察的子女大概率享受不到這麼好的福利優待。商陸通過房間側邊的窗戶看着在活動室裡認真做手工的孩子們，一時之間有些走神。

他在想，十幾年前的薤白也是在類似這樣的福利院當中度過了很多個夜晚的吧，那到底是種什麼感覺呢，寂寞嗎，痛苦嗎。

想着，商陸轉過頭看了看身旁同樣在注視着孩子們的薤白。

薤白沒有在第一時間留意到商陸的視線，看起來是在沉浸式地觀察着什麼，随後興緻勃勃地轉過頭對商陸：“這是剪窗花手工課！我一猜就是，快過年的時候老師就會帶着大家剪窗花。有一種特别複雜的窗花，我一直都學不會，哈哈。”

商陸又一次被薤白暖到，甘拜下風似的笑了笑，擡手摟住薤白的腰：“要進去跟他們一起玩兒嗎？”

“你們要是願意進去見見孩子們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們這兒好多孩子都特别喜歡你們，前陣子看新聞的時候都可專注了。他們還愛看《我從未來經過》，一到周五就守着電視。”院長開心地說。

薤白笑着答應，商陸趁機詢問院長：“楊程雯呢？也是在這個手工課上嗎？”

“手工課是不分年齡一起上的，我看看……”院長說着，朝旁邊的行政管理看了眼，後者又趕忙叫來一個事業編的老師。

老師也是負責照顧楊程雯的護理員，所以看上去就十分溫柔：“雯雯就在活動室的角落呢，進去就能看到，還是說要把她叫出來？”

“就不用叫出來了，太特殊反而容易讓人家有壓力，我們進去吧。”商陸朝院長點點頭。

院長又命令老師去跟手工課的老師講一聲，他們幾個就站在教室門外，聽着老師在屋裡興奮地說：“快過年了，老師們給大家準備了一個驚喜！大家想不想見一見《我從未來經過》的陸宇航哥哥呀？”

教室裡頓時炸開鍋，孩子們激動地大喊：“想！”

站在門外的薤白一聽到老師介紹自己的時候用的是劇裡男主的名字，一種奇妙的羞恥感讓他臉都紅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商陸：“我一會兒要說我是陸宇航嗎？穿越時空無所不能的清北博士巨巨陸宇航？！”

“哈哈哈你對你自己飾演的角色的定位還挺精準！”商陸在旁邊幸災樂禍地笑着。

老師沒給他們更多的準備時間，教室門一開，院長和行政大哥就推着哥倆兒走進屋子，孩子們的熱情是通過分貝來傳達的，啧哇亂叫就算了，又拍桌子又跺腳，看來這對他們來說真的是一場沒有彩排的驚喜。

薤白和商陸第一次直面這麼多孩子的這般純粹的喜歡，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迅速膨脹，很快就融入到孩子們的熱忱當中，笑得臉都要僵了。在老師們極力控制下，幾分鐘之後孩子們終于冷靜下來，認真地聽着薤白他們的講話。

“大家好，我是陸宇航。”薤白在感受到大家的熱情後，完全不糾結了，直接把劇中大名上報出來。

大家又開始全新一輪的尖叫，再度冷靜下來之後，壓力來到了商陸這邊。

商陸沉默了兩秒，看向薤白，然後一臉認真地說：“大家好，我是陸宇航的老公。”

這次差點兒尖叫出來的是老師，不過老師憑借着良好的職業素養抑制住了，大家隻是一起爆笑了一陣，直到一位老師機智地打開巨大的顯示屏，投放了最新一集的電視劇，在片頭曲出現商陸的名字時暫停下來，指着制片人兼特效兼科學顧問的那個地方，跟孩子們介紹：“就是這個人！是商博士哦！在現實中真的是博士生！”

大家可能不明白博士的含金量，但是情緒價值絕對給滿，一個個扯着脖子“哇塞哇塞”地喊，都給商陸整不好意思了。

“沒、沒那麼厲害……”商陸尴尬地抓了抓腦袋，“不影響大家原來的活動了，是在剪紙吧？我們也想玩兒，能教教我們嗎？”

注意力終于被轉移開，大家給商陸和薤白讓出來空座，兩個大高個子坐在學生座椅上看起來有些滑稽，不過誰都沒抱怨，而是認真地跟身旁的小朋友請教剪紙的技巧。院長他們也沒閑着，拿出手機大拍特拍，光是錄像就好幾段，想要趁機再火上一把，以便申請更多的經費。

接下來的時間裡，薤白和商陸一邊剪紙一邊回答小朋友的問題，小孩子的問題天馬行空，左一句右一句的讓他們應接不暇，但是唯獨一個問題，商陸在回答的時候沒有猶豫。

“大哥哥，你真的是陸宇航哥哥的老公嗎？”一個小女孩兒認真地問商陸。

商陸手上折紙的動作沒有停：“陸宇航哥哥在現實中叫蒲薤白，所以準确的說，我是蒲薤白哥哥的老公。”

“可是你們都是大哥哥啊，兩個大哥哥也能結婚？”小女孩兒年紀看起來不小了，自然是明白男女有别，以及一些簡單的社會秩序。

“就算是暫時結不了婚，也不耽誤我們彼此相愛、一起生活啊。”商陸慢悠悠地回答。

“那是不是我也可以跟我喜歡的朋友一起生活？”女孩兒繼續問。

“等到你和你的朋友長大了，長大之後還是彼此喜歡，總是不自覺地想要靠近對方、照顧對方，那時候你們當然可以一起生活。”商陸非常有耐心。

“那什麼時候才算是長大？”

“嗯，法定年齡是十八歲，但那隻是大多數人的情況，有的人就算到了十八歲也依舊不成熟，所以具體說是什麼時候……說不準。怎麼，你有特别喜歡的朋友嗎？”商陸笑着問。

小女孩兒看向角落的小女孩兒，然後回過頭來靠在商陸耳邊偷偷說：“我喜歡雯雯，我想長大之後保護她。”

商陸動作一頓，轉過頭看向角落那個安安靜靜的女孩兒，仔細看的話，能看的出那孩子繼承了楊帆的五官，眉宇之間有一絲英氣。他出神地看了幾秒，再回頭看身旁的小女孩兒，總覺得身旁的孩子比楊程雯還要小：“你喜歡她的哪裡？”

“她兩個月前來的，她來之前一直都沒人跟我玩兒，但是她跟我是一個房間，我們幹什麼都是一起。她會梳頭發，我的頭發就是她給我梳的。我們一起去洗澡的時候，她總是不跟我們一起洗，要單獨洗。我去看過她洗澡，看到她身上有好大好大的疤。我問她疼不疼，她說已經不疼了。可是我覺得她還是疼，晚上會偷偷哭，她以為我聽不到，其實我都聽到了。”女孩兒說着，用筆在手工紙上胡亂花着沒有規律的塗鴉。

商陸聽罷覺得震驚，這孩子的總結能力說不定都要超過很多大人了，但他又轉念一想，即便是孩子，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思想，行為舉止也符合一定邏輯。他摸了摸小孩兒的腦袋：“你的頭發梳的很漂亮。”

“嘿嘿。”小孩兒不好意思地笑了。

“其實你不需要等到長大之後，現在你就可以保護她。”商陸感覺自己八成是把自己對薤白的遺憾映射在這個小孩兒身上，他想，如果是十幾年前，八歲的自己遇到了十歲的薤白，恐怕也會産生和眼前的小孩同樣的想法。“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一個開始的時限，如果你一定要一個開始的契機，那就是現在。所有事情，當你想到的那一刻，就去做，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女孩兒似懂非懂，但非常認真地朝商陸點點頭：“今天如果她還是哭了，我就去陪她。”

“嗯。”商陸欣慰地點點頭。

手工課接近尾聲，到了展示各自的成果的時候，圍在薤白身邊的小朋友們都在跟老師喊：“陸宇航哥哥剪得最好看！哇真的太厲害了！他剪了四條鯉魚！”

薤白被誇得洋洋得意，沉浸在孩子們的崇拜中無法自拔，畢竟他成功做到了兒時的自己無法做到的事情，于是把自己的作品展示出來，回過頭朝商陸露出“快表揚我”的小表情。

商陸心底湧出濃厚的愛意，寵溺地朝薤白笑着鼓掌：“真好看！拿回家貼電視上！”

“貼電視上是什麼鬼！”薤白哈哈大笑，然後問商陸，“你剪的呢，我要看！”

商陸的剪紙還沒有完全展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腦子出了什麼問題，非要剪出來這麼一副畫作，估計這玩意兒要是展開了，薤白的錦鯉的光輝就要被壓制下去，他不想那樣，所以随口說：“我還沒剪完呢。”

可是薤白才不相信，叫商陸身旁的小女孩兒幫他動手：“别聽他瞎說，肯定是剪完了，幫忙展開，驚豔我們一下！”

小女孩兒笑嘻嘻地從商陸手底下搶過來折疊上的剪紙，小心翼翼地鋪展開，然後就愣住了。

周圍的小夥伴也都抻脖子湊過去看，一看一個不吱聲，似乎商陸的剪紙已經沖破他們的理解範圍了。

老師和院長他們也都好奇，湊過去想要抓拍一下。

一位小朋友将剪紙慢慢舉起來，正對着窗戶，讓陽光照耀着窗花。全體發出整齊一緻的驚歎，連大人們都跟着一起“哇”了一聲。

薤白也愣住了，紅色的剪紙輪廓似乎是“福”字，而裡面的镂空表現出來的竟然是幾乎不對稱的花團錦繡，仔細看的話，在花叢中央，有下垂狀的像是迷你葡萄一樣的一串植物，那串植物的尖端開了幾朵小花，正巧和由下而上長出來的幾株花的花蕾相碰。

“大哥哥，這花好好看啊，是什麼花？”不知情的小朋友天真地問着。

商陸單手托腮，手指捂着嘴唇，臉頰微紅，時不時朝薤白那邊瞧上一眼：“是商陸花和薤白花。”

“哇大哥哥你們的名字居然是花！”小朋友天真爛漫，完全不會覺得這麼真摯的感情有哪裡會讓人難為情，“像是大哥哥你們在親嘴呢！”

薤白也臉紅了，不過他依舊是雙眼放光地看着那枚剪紙，後又看向商陸，和他對上眼神。

兩個人都像是在看着世間珍寶一樣，熱忱并且充滿欲望。

院長和老師們都看呆了，心裡不約而同地想到：這真不愧是博士，談戀愛的手段都讓普通人望塵莫及。

“我老公要是給我剪個這樣的窗花，我怕是連彩禮都不想要了，淨身嫁過去，無怨無悔。”那堂課結束之後，兩個老師小聲交流心得。

“簡直了，突然就明白了什麼叫戀愛腦，太上頭了可以嗎，剪個窗花都能告白，還有誰？”另一個老師拼命認同。

“能剪出來那樣的窗花，智商少說一百三往上，還得是空間感、記憶力、思考力和動手能力都頂配。”行政大哥也加入他們的吐槽。

“還有一股模仿不來的浪漫主義。”院長都忍不住要添油加醋。

那四個人圍在一起讨論得越熱鬧，就越讓他們身後的商陸和薤白覺得難為情。

“怎麼……怎麼想起要剪花？”薤白小聲問着商陸。

“嗯……”商陸聳了聳肩，“以前看到過複雜的窗花的剪法，都是不對稱的形狀。我記得我看到過一個花叢中有蝴蝶飛的作品，就拿那個當成模闆了。至于為什麼是商陸和薤白……”

薤白抿起嘴，滿懷期待地聽着。

“剛剛坐在我旁邊的小孩兒跟我說，她很喜歡雯雯，想要保護她。我就在想，要是十多年前，我也在福利院，遇到了同樣在福利院的你，那時候我應該也會想要保護你吧。所以想着想着就剪成這樣了。唉，說起來感覺挺自大的，怎麼就動不動想要保護别人了呢，那感覺就像是一開始就認定了對方需要保護一樣。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我也不知道……”商陸抓了抓脖子，朝薤白腼腆地笑了笑。

薤白偷偷捏了一下商陸的手指，“我知道。”

“嗯？”

“當我們喜歡一個人，或者說，喜歡一個東西的話，就很害怕會失去，很單純的害怕有一天再也見不到了。所以我們會下意識地想要去保護喜歡的一切，那不是因為我們認為喜歡的東西就是弱小的，其實隻是因為喜歡，所以情不自禁。”薤白柔聲說着，“像是，以你我的實力差距來說，我想要保護你，在外人聽來恐怕就是癡人說夢，就連我自己也明白這一點。但是那又怎麼樣，那也阻擋不了想要保護你的這種意識。”

商陸恍然大悟，随後看向正在操場上自由活動的自己的“臨時同桌”，發現那位小同桌并沒有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兒跳長繩，而是跑到角落去跟蹲在地上撿石頭的楊程雯湊在一起。

看來小同桌體格雖小，心智已經相當成熟了，并且對方沒有把商陸的話當做耳邊風。“我突然覺得小孩兒的覺悟可能來得更快更強。”

“是啊。”薤白也注意到了楊程雯那邊的情況，“雯雯這麼快就交到朋友了，也是好事。我聽倩姐說，雯雯在以前的學校裡是個很活潑的孩子，不過就是因為年幼患病，比同齡人要早熟了不少。”

商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對夫妻決定要見見楊程雯，勇哥跟我說的。”

薤白沒有說話。

“我在想，将來，有朝一日，楊程雯還是會明白在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知道的那一刻，她還能輕易釋懷嗎。”

“……難說。”薤白深沉地感慨，“如果知道真相的時候，她身邊有人愛她的話，那樣會更容易走出來。”

顯然薤白也是把在自己身上發生過的悲劇映射到楊程雯的身上，所以現在的一字一句，都是斟酌過後的心裡話。

商陸聽後，默默牽起薤白的手，和他對視了一下：“一會兒和楊程雯談話的時候，可不可以讓我單獨去？”

“可以是可以，你要對她說什麼？”薤白倒是不覺得商陸會亂來，但他怕雯雯的反應不如商陸的預期，這樣很容易讓商陸感到難受。

“嗯，我想問問她……”商陸看向正在和自己的小同桌一起跳房子的楊程雯，“對自己的父親，有什麼看法。”

為了讓楊程雯不必緊張，商陸把談話的地點選在了食堂。晚上大家一起吃了飯，一起收拾碗筷，商陸說要請楊程雯再吃一份甜點，單獨把她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