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長得極具欺騙性。
無論是誰看見他那張臉,都會在最大程度上消了火氣。
當然,不少人對沈濯以禮相待的原因,除了他讓人驚豔的外貌,還有他身後的長公主和盛陽候府。
忌憚沈濯背後龐大的勢力,又受用他看似乖巧純良的笑臉。
以至于無論是普通官員還是和他地位差不多的皇親貴胄,都很難表達出對他的不滿。
哪怕沈濯頑劣不堪,也有人幫他說話。
“世子爺年輕氣盛。”
“小世子,初生牛犢不怕虎。”
冠冕堂皇的奉承話數不勝數。
沈濯早就厭煩了。
聽得耳朵起繭子,聽得他想離開京都。
本以為裴瓒這種刻闆守舊的小大人,會在他故意把人推下水後,義正辭嚴地站出來指責他,沒想到裴瓒的所作所為跟他預期的完全不一樣。
非但沒有把他罵得狗血淋頭,還替他說話,沈濯覺得相當不對勁。
“瓒兒?瓒兒!”
沒想明白到底是什麼讓裴瓒一改故轍,屋外便傳來陣陣焦急的呼喚。
那聲音,裴瓒聽着很耳熟。
顧不上跟沈濯虛假地客套,裴瓒直接扯開了對方的手。
倉促間,自家心急如焚的老父親推門而入——
然後,直愣愣地頓在了原地。
再看一眼他們兩個。
衣衫不整,頭發散亂。
面對面地站着,彼此的眼神慌裡慌張地移開。
知道的是剛從水裡撈上來沒多久,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在屋裡做什麼見不得人的苟且之事。
裴父倒吸一口涼氣,沖進了兩人之間。
他按着裴瓒的肩膀:“可傷到哪裡?”
“沒什麼大礙,隻是嗆了幾口水,現下好多了,父親不用擔心。”裴瓒略帶幽怨地掃過沈濯,落到裴父身上時就正常許多,也沒有賣慘撒嬌的意思,隻像在公事公辦地訴說實情。
裴父依舊不放心:“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瞧瞧?天氣雖然還有些熱,可是夜裡河水涼,要是涼壞了身子可怎麼辦?”
“不必了父親,侯爺早已請了太醫看過,沒什麼事的。”
聽他這麼說,裴父總算是松了口氣,扭頭看向孤零零站在一旁的沈濯,頓時怒火中燒,也顧不上對方的身份地位,開口就想責罵他。
連沈濯看了,都吓得後退半步。
但是裴瓒先他一步開口:“今夜的事情,不是世子爺故意為之,父親就不要追究了,孩兒累了,父親帶我回家吧。”
“好,咱們先回去。”
一句話就把盛怒的裴父拽走了。
輕描淡寫,卻又極其自然,用不着下跪求饒,更用不着在外人面前裝得父子情深……
沈濯盯着父子二人匆匆離開的背影,近二十年來,臉上第一次出現無所适從的神情。
都知道世子頑劣,他卻說不是故意。
而且裴瓒并沒有趁着這個機會巴結盛陽候府,或是索要什麼好處,隻是輕飄飄地把事情放過去了,沒有表現出任何“正确”的目的。
就好像,本就一無所求一樣。
沈濯一頭霧水。
房門沒有及時合上,屋裡攢聚的熱氣争先恐後地往外散着。
沈濯的目光跟着月白色的身影一起離開。
如同世間最純淨的一縷月華,從舫船到河岸,勾着他的視線,帶動他的腳步。
他在幾米之外搖搖晃晃地跟着。
隻穿了裡衣,先前披在裴瓒身上的紅袍被他緊緊地攥在手裡,無數仆人湊上來問候,也被他視若無物。
沈濯始終追随着那清逸的身影。
仿佛他的視線隻要移開片刻,那人就會煙消雲散再也不見。
直到,月白色的外袍被深色的鬥篷蓋住,裴瓒登上馬車,青石闆上響起“哒哒”的馬蹄聲,沈濯才一臉茫然地站在原地。
“逆子!你站在這裡丢什麼人!”
沈濯看着幾步之外橫眉倒豎的盛陽候,他破天荒地沒有撒嬌讨好,而是有些木讷地望過去,聲音也冷冷清清的:“父親,孩兒知錯。”
“知錯?你竟也會知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