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截了當地承認科考賭局一事。
雖然現在手上沒有證據,但隻要讓皇帝信服他與此事無關,就一定能争取到搜集證據的時間。
想法很美好。
裴瓒深深地拜下去,腦袋“咚”一聲磕在地上,他條理清晰地闡述道:“罪臣近日聽聞,春闱之前有好事之徒在京郊開設賭場,押注及第的舉人和名次,就連罪臣也身在其中。”
“哦——”皇帝意味深長地吟了一聲,語氣很像他那個外甥,“裴卿錯在何處?”
“臣,臣錯在……幾日前便聽聞此事,卻沒有秉公上報,而是妄圖搜尋證據!”裴瓒故意把錯處往小了說,盡量地不給自己惹麻煩。
聽了他這話,皇帝被逗笑了:“裴卿倒是很會偷梁換柱啊?”
“臣不敢!”
“不敢?”
這一句,慢條斯理。
越是如此,裴瓒便越是膽戰心驚,連手上的扳指也不敢摸。
頭頂上的帝王捉摸不透,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聽什麼話,也不知道他說出口的語氣有沒有特殊的含義。
聖心難測這四個字,讓裴瓒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
“嘩啦”一聲,桌上的毛筆架被推翻在地,裴瓒把腦袋埋得更深,大氣都不敢喘。
皇帝聲音愠怒:“千萬餘量白銀,押注裴卿高中,朕竟不知着科考場上已經是任由裴卿擺布了?”
“絕無此事!”
“來人!”
裴瓒完全沒預料到事情會不可控到這種地步,皇帝居然根本不給他辯駁的機會,一聲高呼就要把他拖下去扔進大牢。
裴瓒急了,猛得擡起頭。
門外的侍衛直接拽着他的手臂就把人往外拖,再不說幾句就真的玩完了。
裴瓒雙腿撲騰着,也顧不得什麼禦前失不失儀了,使出吃奶的勁掙紮,然後一個猛子跪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喊着:“陛下!操縱科考一事背後另有其人!微臣不過是被推出來的幌子,賭局一事成了沒有微臣的半分好處,不成微臣還會遭受牽連,微臣怎麼敢如此冒險呢!”
“無論是操控考場,還是陷害微臣,背後的最大受益者才是陛下要嚴懲的人啊!”
他直愣愣地拿額頭去撞地闆,磕得直響。
高高在上的皇帝沉默了片刻,忽然腳步輕快地走下來,到了裴瓒身旁,扶住了他的手臂。
皇帝語氣輕佻地說着:“哎呀呀,裴卿磕得未免太用力了,砸壞了朕的地闆,朕心疼啊。”
裴瓒擡起頭,一臉茫然。
變故太大,他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皇帝其實早就知道,不管是旁人告訴他的,還是他自己琢磨出來,針對裴瓒的局做得不算太高明。
随便想想就能找到其中的不合理之處——裴瓒作為局中至關重要的人物,冒着極大的風險,卻撈不到什麼好處。
是個正常人都不會參與進去。
裴瓒雖然年輕氣盛了些,可他又不是傻子,怎麼會白白地掉入圈套。
“裴卿且說說,你的罪名。”
話題又回到裴瓒給自己安的“罪名”上,也就是他隐瞞不報,試圖自己尋找證據一事。
裴瓒盯着眼前神色如常的皇帝,壓根猜不透對方是什麼心思,也不知道身為一國之君的陛下,是否對所有事都明察秋毫。
他低着頭,腦海中浮現謝成玉的身影。
一旦他把謝家在背後挑弄賭局的事情說出去,那形勢就立刻不同了,把握主動權的人徹底變成了他裴瓒,甚至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包括謝成玉在内的整個謝家絕對沒有反抗的餘力。
裴瓒緊張到咽了咽口水,他知道謝成玉是個表面儒雅的瘋子,也知道謝成玉護着他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借他的手扳倒謝家,但是裴瓒暫時沒有清算謝家的想法,更不想看到謝成玉為此受到牽連。
“微臣無能。”他喑啞着嗓子說了句。
皇帝的眼眸立即暗下來,不自覺洩露的氣勢就壓得裴瓒喘不過氣:“裴卿,欺君是大罪。”
裴瓒攥緊了藏在衣袖下的手,刹那間也懂得了沈濯那份“大禮”的含義。
想來沈濯早就把事情仔仔細細地告訴了皇帝,更早一步算計到他和謝成玉之間的龃龉。
算到謝成玉本就抱着同謝家魚死網破的心态,會把前因後果全部透露。
這倆人或許沒有串通,但沈濯利用謝成玉促成了這份大禮,讓裴瓒在皇帝面前可以輕而易舉地認下這份功勞。
如此精妙的算計,裴瓒實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