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西垂,月色東升。
觀雲山中樹木叢生,白日裡都少見陽光,夜幕來臨,更是幽暗慘淡。
遠處下陷幾十米深的裂谷,被遮天蔽日的瘴氣照着,從外面看不出絲毫影迹。隻有突破重重阻礙,真正地站在幽明府的界碑之前,才知道外界的一切傳言都不誇張。
“塵上污名客,地下清白身。”
裴瓒負手而立,面對龐大的玄武岩碑,念出上方的兩句碑文。
墨色碑上,赤紅色碑文像鮮血一樣在昏暗的光線下緩緩流動。
再恰當些,那些刻字更像是手起刀落時飛濺的鮮血,帶着萬鈞之力,透進堅硬異常的玄武岩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裴瓒擡眸望向界碑後方,十幾米的距離,從暗處幽幽地延伸處一條小道。
小道旁隐約可見矗立的樓閣,跟京都城裡相同的制式,看起來卻雜亂無章,像是幾隻棄置不用的盒子随意地堆疊在一起。唯有檐下孤零零地挂着的紅燈籠還算獨特醒目,特别是被迷蒙的霧氣籠着,有幾分瘆人。
瞧着裡面霧氣愈發濃重,裴瓒從懷裡摸出唐遠先前給他的辟毒小藥丸,還順便回頭扔給了裴十七幾顆。
“屬下用不上。”
依舊是清冷穩重的聲音,裴瓒忍不住問:“防瘴氣毒蟲的,為什麼用不上?”
裴十七微微垂眸,泰然自若地說:“屬下自小開始訓練,毒氣毒蟲毒草,都對屬下不起作用。”
沈濯你可真不是人。
少年隻有十四歲,卻說自小就開始訓練。
結合着裴十七說的話,裴瓒已經自動腦補着他的可憐身世——孤苦無依的小孩,三五歲被相中,在不見光的地下室裡經受各種非人的訓練,最後成為一心為主的死士。
裴瓒又将整個盛陽候府唾棄一遍,着重照顧了沈濯,随後拽着裴十七的胳膊,不顧少年疑惑的眼神,一言不發地往霧中走着。
越深入,就越覺得奇怪。
奇形怪狀的房屋樓閣不少,各色的招牌看起來很像正常店家,彼此也都亮着燈籠,但是道上沒有一人。
一眼望去,霧氣裡透着十幾盞紅光,卻連一扇打開的門窗都沒有。
裴瓒四處張望着:奇怪,怎麼沒人?”
裴十七冷不丁地出聲:“此處是幽明府外圍,本就沒什麼人,況且大人要進幽明府的消息,早在幾個時辰前就傳遍了。”
“傳遍了?”
裴瓒驚訝地挑了挑眉毛,看向裴十七,對方卻一臉平靜,針對他的提問,淡定地“嗯”了一聲。
嗯?!
裴瓒盯着裴十七的臉,等着他說下去。
但不管是表面,還是内心,都沒有任何聲音,就好像裴十七隻是沒有感情的機器,問一句答一句,絕不多說一個字。
裴瓒全當這孩子被沈濯養歪了,耐心問下去:“為什麼?”
“有暗哨通風報信。”
說了跟沒說一樣。
裴瓒自然能想到幽明府在京都城裡安插眼線,畢竟是在皇帝腳底下謀生存,萬事都得小心,可是這暗哨的消息未免太靈通了點。
幾個時辰前,估計他還在裴宅裡睡覺呢。
“所以,你也知道我會來。”
觸犯到不可說的内容,裴十七又沉默了。
裴瓒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戲弄人的心思昭然若揭:“世子爺的消息靈通,幽明府的消息也靈通,看來世子爺在這兒的根基不淺啊?”
“不是的!”
裴十七心急,直接否認了他的話。
幾次試探,已經讓裴瓒摸到了規律。
但凡是關于沈濯的事情,裴十七就會格外激動,不過他的回答未必是真的,很有可能是被沈濯刻意教導過的。
“哦!是我說錯了話,世子爺怎麼會跟幽明府有聯系呢!”裴瓒意味深長地笑着,開始套路裴十七。
裴十七答得有些勉強:“對對對……”
“想來,便是陛下的意思了,派着世子爺專門在此候我。”
“也不是。”
裴十七的否認讓他警覺。
特别是結合這呆瓜小死士先前的勉強,裴瓒覺得沈濯不可能完全清白,就算在幽明府沒有深厚的勢力,但也絕對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沈濯的的确确知道他要來,而且在裴十七趕來之前,就早已在此侯着。
還極有可能不是皇帝派來的。
沈濯,你究竟在搞什麼名堂?
裴瓒的表情有幾分凝滞,他想起來先前出現的那人,輕佻下流地勾着他的腰帶,故意戲弄他,還說什麼……咱們來日方長。
素不相識的人不會說這樣的話,想針對他的人也不會懷有戲弄的态度。
隻有看似置身事外的沈濯才有這份心思。
更有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