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堂角落,裴瓒披着件玄色鬥篷,安安靜靜地趴在老榆木桌上,腦袋周圍擺了一圈藥材,什麼蜈蚣蟾酥烙鐵頭之類的,但凡睜開眼瞧瞧,保證睡意全無。
旁邊的沈濯看他還不醒,又将那幾件吓人的藥材推近幾分,再拿起燭台往裴瓒臉上晃了晃。
燭影搖曳,昏睡中的裴瓒隻覺得有什麼東西忽遠忽近。
不知道想到什麼,他猛地睜開了眼。
然而擺在桌面上的蜈蚣幹猛地逼近眼前,裴瓒沒看清什麼東西,下意識地往後躲閃,噗通一聲蹲倒在地。
罪魁禍首就在桌旁端坐着,單手撐着頭,眉眼含笑,一派歲月靜好。
“沈濯!”
裴瓒剛被吓得小心髒撲通直跳,一看是沈濯在戲弄自己,他想都沒想,“噌”得一下站起身,瞪着滿臉無所謂的小世子。
緊接着下一秒,他就意識到自己的嗓子不疼了,無論說話還是咽口水,肺腑間都不會有灼燒感。
裴瓒又驚又喜地捂着嗓子,一路向下摸到胸口,再也沒有不适感,他的眼睛頓時亮起來,仿佛藏了星星:“我能說話了?我的嗓子好了!”
沈濯識趣地送上一杯茶水:“小裴大人可别忘了答應我的事。”
答應的事……
事成之後,求一顆冷江東珠。
裴瓒不清楚為什麼沈濯自己不去找皇帝讨要,反而要讓他求來之後轉贈。但是轉念一想,沈濯這人腦回路與衆不同,完全不是正常人能夠理解的。
他隻好抿着唇,滿臉的一言難盡。
是已經開始後悔了。
沈濯坐在木凳上眯起了眼,唇角的笑意還沒落下去,卻平白生出幾分讓人警覺的寒意。
【你不答應一個試試?】
裴瓒眼神躲閃,試圖商量着來:“咳!東珠罕見,不是尋常人能得到的。”
“你不是尋常人,你受皇舅舅信任的小裴大人。”沈濯的意思聽起來沒有絲毫退讓的可能。
裴瓒面露難色:“非要東珠不行?”
“非它不可。”
“……”
裴瓒壓根沒在京都城中聽到過冷江東珠的消息,僅有的一點瘠薄知識,還是他從前在現實世界裡看到的,也不知道這裡的東珠有沒有什麼特别的寓意,不然沈濯怎麼非要它不可。
他微蹙着眉,态度沒有方才嚣張:“敢問世子爺為什麼一定要東珠。”
沈濯聽了忍不住笑起來:“好看,喜歡。”
“……”信你個鬼。
但凡沈濯不在幽明府内說這番話,都有幾分可信度。可他不僅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裡,還似乎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裴瓒閉上眼,歎了口氣:“我盡量。”
“哎呀,小裴大人答應得這麼痛快,怎麼讓我覺得不安呢?”沈濯把老榆木桌面敲得直響,故意撚酸掐醋地說着,“不知道答應謝成玉,或者别的人有沒有這麼痛快。”
“……”神經病。
你還醋上了。
提及謝成玉,裴瓒不由自主地想他們現在會遭遇什麼情況。
走散之後,雖然有趙聞拓和他在一起,但也不能保證百分百安全,況且,那邊還有個肩不能挑的唐遠。
至于裴十七,十幾歲的孩子獨自在樹林中穿梭也不安全。
裴瓒把挂念都寫在了臉上,絲毫不加以掩飾,更讓眼前的沈濯不爽。
沈濯加快了速度叩着桌面,喚回裴瓒的注意力之後,他冷着臉:“既然小裴大人的毒已經解了,那我就不奉陪了,隻希望小裴大人能遵守承諾,拿到到東珠後,我自會回去取的。”
【這次可是真地要走了。】
【但願我回來的時候,你還生龍活虎地活着。】
沈濯站起了身,不緊不慢地将桌上的鬥篷拾起後,就站在原地盯着裴瓒。
裴瓒也看着他。
燭光攢動,影影綽綽。
裴瓒回想之前沈濯離京的時候,他巴不得對方快點離開。
就連重逢,心裡也沒有半分驚喜。
隻是現如今從沈濯心裡聽到這些話,他才真切地感覺到一個相識的朋友要驟然淡出他的生活了。
也許是因為無論在哪朋友都很少的緣故,這種感覺對于裴瓒來說很稀奇,不似抽絲剝繭般讓他慢慢痛苦,慢慢适應,而是霍然從他心頭刨空了一處沃壤,不讓他的心田長滿别的花。
無理且霸道。
裴瓒讨厭這種感覺。
【過來跟我說句話,不然短時間内可就沒機會了。】
裴瓒盯着下巴微微揚起的沈濯,觀察着對方倨傲的神情,沒有挪動半步,更沒有開口。
很顯然,沈濯也不是會遷就他的人。
沈濯一哼氣,轉過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