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瓒對着街口打了個驚世駭俗的噴嚏。
一瞬間,趙聞拓眼裡的兇光盯住了破壞氛圍的元兇。
但裴瓒隻是若無其事地揉揉鼻子,像是才發現他們一樣,一臉坦誠地站起身:“該問的,都問完了嗎?”
謝成玉甩開腕上的手,表情沉重地走過去:“為什麼要答應放他走?”
“因為我們來此的根本目的不是查抄賭場。”
裴瓒的思路自始至終都很清晰。
他把皇帝給的任務當做第一位。
他要在世家内部撕開一道裂口,要為陛下遞一把足夠鋒利的刀。
其次,才是在浩蕩聖恩之下,考慮其他人,和他自己的利益。
也正是因為如此,裴瓒根本沒打算抓住所有莊家老闆,帶着賬本面聖,而是要借着賭場身上的線索,揪住那些敢擺弄皇權的人。
放走餘士誠是他許諾的。
但并非是要放虎歸山,而是放飛一隻帶有标記的蜜蜂,沿着蹤迹找到真正的蜂巢。
裴瓒看着沉默的謝成玉,不着痕迹地往他身後掃了一眼,趙聞拓的目光還是充滿了敵意,但是這并不能妨礙他貼着謝成玉的耳根低聲說道:“歸明,你說餘士誠會回餘家嗎?”
他的提醒和稱呼,讓謝成玉開竅了。
餘士誠必然不會冒着風險回本家避難,而是會去找他背後最得力的靠山。
【大将軍府。】
先前裴瓒就疑心過,趙聞拓跟他不對付,會因為謝成玉的幾句話就答應來冒險保護他嗎?
而且趙聞拓在大将軍府雖然沒什麼話語權,但他并不像謝成玉一般反叛,看似莽撞的武夫,對待家裡長輩沒那麼多彎彎繞繞,心裡最是乖順。
他願意前來,有謝成玉請求的成分在,但更多的應該還是為了大将軍府。
想通這一竅,謝成玉的眼神冷淡了許多。
裴瓒面上沒有過多的情緒,像平常一樣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對着趙聞拓吩咐道:“去,把餘士誠松綁,讓他從哪來滾回哪去。”
趙聞拓眼睛一眯:“你也配吩咐我?”
“我可是大理寺少卿。”
“兼領的。”趙聞拓輕蔑地哼了一聲。
“那也是陛下下旨封的,比你這個沒名沒分的督糧将強。”裴瓒着重強調了“沒名沒分”四個字,指的是誰彼此都心知肚明。
趙聞拓氣得臉都紅了:“你給我等着!”
趙聞拓怒氣沖沖地折返回藥堂,他現在還不敢把裴瓒怎麼樣,但是屋裡的其他人必然要吃一番苦頭。
“十七,你去盯着他們。”裴瓒不動聲色地吩咐完,閑雜人等徹底不見,他才對謝成玉說,“謝家,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謝成玉眉眼低垂:“玉石俱焚。”
裴瓒低聲笑着:“旁人甯為玉碎不為瓦全,是因為風骨氣節,到了你這裡,自降身價跟那些破石頭爛瓦一起碎了?好奇怪啊。”
“……”
謝成玉想說自己沒有别的辦法,但是身旁的這個人正在給他創造另外的渠道,隻是他還沒有習慣受到裴瓒的照拂。
“你說過,來日入仕要成為萬民傘,怎麼謝大人此時把百姓福祉忘得一幹二淨,隻想着玉石俱焚了?”
謝成玉有沒有說過類似的話,裴瓒丁點兒記不得,他不過是拿捏着謝成玉的道德感,逼着對方放棄原來荒唐的想法。
很顯然,他成功了。
謝成玉被他的一句話說動了:“萬民傘……去請做個小小縣官如何呢?”
“随便你。”
沒有按照裴瓒所想那樣做出改變,但至少還有轉圜的餘地。
裴瓒閉了閉眼睛,語氣越發冷淡:“謝大人淡泊,願意當一方父母官也是好的。”
他不是看不起縣官,而是覺得像謝成玉這樣的人不應該隻當一個小小縣官,有更多的才能就應該承擔更大的責任,寒窗苦讀數十載,高中狀元,能力和眼界都不應該停留在縣官層面上。
否則,怎麼對得起他一路勸說。
“言誠别生氣,我所求的從不會如此渺小。”謝成玉臉上重新浮現柔和的笑,“你隻說,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裴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打道回府。”
說是要走,那他就是真的打算離開。
而且是垂頭喪氣,做出一無所獲的模樣,灰溜溜地從幽明府離開。
裴瓒也知道一路上少不了有人通風報信,所以他提前讓裴十七帶着狼首玉章壓住幽明府的所有人,明裡的暗裡的,通通都要在他做完戲之後才能自由行動。
剩下的,唯一要盯住的人就是趙聞拓。
對方知道他故意把餘士誠放走的消息,現在裴瓒也隻能祈禱趙聞拓是個傻的,或者謝成玉把人穩住,讓趙聞拓暫時不要胡思亂想,順帶着放棄提前給大将軍府通消息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