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從平野南望大業山便等同于直視黑暗,山體的輪廓已連成一片,幽深寂然。
若是站得遠些、高些,便能得見群峰之巅。
萬山載雪,明月薄之。
然而,丢了四個學員的天下營駐地卻沒有飲酒賞月的氛圍。
雁衡半是愧疚半是忐忑地領着幾位長者将白日裡的經曆重走了一遍,最後在四人消失的地方停下。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法由心生,生生不息……”
黃百金二話不說就要施法破開這結界,法決聲未起時天地靈氣便已被引動,眨眼間從四方聚彙至平野,隐隐有金光自天穹深邃處降下。
馮歲陽拉着雁衡疾退了十多步,還不忘大聲勸道:“老黃,那可是先神之界,千年來還沒人能破,你病急也不能亂投醫!”
回應他的是同輝境仙者用盡全力擊向那與大業山不知孰先的結界,霎那間驚起平地一聲雷。
“黃先生,”應澄并未出劍,三十二道劍氣卻已擋在黃百金身前,“大業山中無生死,此規絕不會變,你何必心急至此?”
雁衡欲附和,被馮歲陽一把拽住,後者低聲道:“神仙打架,咱們遭殃。”
“可是……”雁衡欲言又止,終究沒能上前。
大業山中時辰已至酉時,大家飯畢後陸陸續續離席卻沒有離開屋子,而是換了位置。
齊燈火注意到,食肆中以一條過道為界,兩撥人松散地圍聚在一起。
那邊自然以雲淩和江煥然為首,反觀自己這邊則三三兩兩,無甚規律。
隻剩下魄子和朝暮未動。
“走吧。”魄子看上去雖不情願,但也不想做衆人中的異類。
“這又是什麼規矩?”朝暮并不急着離席。
魄子不想在這個時候解釋,卻拗不過朝暮,隻能小聲說道:“入夜了,獵殺很快就要開始,兩方需要商量對策。”
朝暮仍不為所動,反而将目光投向了齊燈火,後者在他的注視下頓時生出了疑惑,試探着道:“你準備獵殺我啊?”
“不會。”朝暮斂去了神色,起身時表情變得漠然,語氣卻十分鄭重:“永遠不會。”
“現在,誰的手腕上有草環?”鼠陣營中,終于有人開口。
齊燈火自話事人的臉看向她露出的手腕,最終停留在自己的手腕上,雙眸微微睜大。
不知何時,自己的手腕上多出了和那人一模一樣的草環。
這草環由三根新鮮的細草編織而成,像是田間地頭裡的孩子随意編來解悶的玩意,樸素到連何時出現在手腕上都難以察覺。
“哇!”符銜山挽起袖口,指着自己的手腕道:“我也有,這是什麼啊?”
還有幾位鼠隊成員也亮出了自己的草環,卻沒人回答他的問題。
齊燈火粗略一打眼,發現戢時雨、祝辰和陳歸望都沒有這個奇怪的手環,于是說出自己的猜想:“順利通過鐵索的人,就會有這個草環?”
挑起話題的學員看了齊燈火一眼,贊同地點了點頭:“我覺得很有可能。這個草環大概是我們用過晚膳後出現的,因為我是劍修,每日晨昏定時練腕,所以發現得早。”
少女的劍修身份喚醒了齊燈火的記憶,将她與撷纓會上那個敗于江煥然卻沒有氣餒的姑娘聯系在一起。
“我叫嶽秀。”她主動報了名姓,聲音清冷,眼睛裡卻有笑意。
“齊燈火,這是兩位是我的朋友。”來此潛修的幾乎都是高階學員,齊燈火幾人正好借此機會和隊友們互相認識。
“你們是碧雲境界嗎?”一個名為程信的學員問道。
符銜山和戢時雨相視一眼,都有些尴尬。
“不是。”齊燈火直接将話攬了過來,極為坦然道:“我們參與了天下營的曆練,在平野不幸遇到了地魔,在與它們糾纏中誤打誤撞進來的。”
“不對啊。馮先生之前說過,大業山潛修開啟後,是不進不出的。”那人仍有所懷疑。
齊燈火不由多看了他兩眼,卻并未慌張,“可是潛修開啟後,地魔也從大業山中跑到了平野,所以結界可能出了一些問題。”
程信頓時吃癟,但仍想說些什麼,祝辰搶先一步道:“根據昨日的經驗,我覺得這個草環很可能是今夜貓陣營對我們展開獵殺時的防禦之器。”
除了齊燈火三人沒有反應,已經體驗過完整一日的學員無不點頭。
“怎麼……獵殺?”戢時雨小心翼翼道。
嶽秀将信息分享出來:“青木告訴我,殺夜降臨前貓陣營成員要聚集在一起表決,選擇是否發起獵殺,以及是否押牌,也就是是否要拿出自己的紅骨牌。”說到這,她停頓了片刻,“如果贊同獵殺者超過半數,押牌者将獲得一個與我們的草環類似的物品,代表着一次挑戰機會。如果挑戰成功,被獵殺者手中的紅牌就歸那個人所有。如果對方有防禦之物或者躲過了獵殺,那麼獵殺失效。”
齊燈火聽着陷入了沉思。
貓隊成員的權利實際包含了兩層含義,一是是否允許隊友獵殺,二是決定自己是否入場。在陣營人數都講究平衡的大業山中,鼠陣營成員在獵殺面前卻如此被動,實在不合理。
她懷疑,法則的不合理之處恰與貓鼠戲的最終目的有關。
大家還不清楚潛修的輸赢到底意味着什麼,也就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而戰。
“所以,我們有草環的人就安全了是嗎?”符銜山抑制不住地激動。
“嗯……不盡然。”祝辰似乎在考慮措辭,“這種器物應該隻能防禦一次獵殺,如果有貓隊有兩個或者更多的人選擇對你展開獵殺,仍然危險。”
符銜山的笑容僵在了嘴角,轉變成駭然與費解。
“昨夜的這個‘福星’,該不會是陳兄吧?”齊燈火福至心靈。
祝辰幸災樂禍地注視着好友,“福星”本人也不惱,沖兩人分别眨眨眼,“或許是我太受歡迎吧。”
“什麼受歡迎啊?”祝辰哀其不争,推了他一把,“就是因為你拿了簪纓,雲淩和江煥然都不服氣,他們甯可浪費一次機會,也要讓你不痛快。”
“不錯,昨晚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獵殺陳兄。”嶽秀附和道。
“望仔,你今晚真的别再睡了,答應我好嗎?”祝辰抓住陳歸望的肩搖晃起來,五官因為過于情真意切而扭曲變形,“你能打得過他們的,你可是簪纓啊!你是鼠鼠們的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