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來号人驚叫着放下餐盤,穿着統一的灰色外套長褲,一齊站起身往外狂奔,形成一道顔色統一的風景線。
張獰笑着起身,腦中熱血翻湧,右手摁下打火機,火機冒出呲啦呲啦的小火焰,熱氣熏着他的側臉。
跑吧,跑吧,跑了又有什麼用呢?他們都會死在這!
他的小榮啊,那麼好一個孩子,無緣無故要經受這些,這裡的所有人,所有人都不無辜!
“快拖住他!快拖住他!”有人面色慘白地看着他往前撲,扯着嗓子吼:“攔住她,不然所有人都沒命!”
沒有一人聽他說話,人群浩浩蕩蕩地往狹窄的大門處奔跑。
攔不住的,攔不住的!
張舉着火機,充滿血絲的眼球吐出,神情已然癫狂。
今天,無論誰都要死在這裡!
無人敢攔,甚至無人在乎這個癫狂的人雖然年近三十卻滿臉疲憊。
一雙手拽住張的衣角,長時間沒有休息,張腳步一滑,重力之下二人一起跌倒,男人倒在張身上,伸手去夠打火機。
快了,隻差一點就能搶過來!
怎料張一個翻身,男人頭部重重磕在地上,碎玻璃刺入皮膚,疼痛和尖叫在同一時間出現。
碎玻璃不知何時撒了滿地,張顧不上皮膚紮進去的玻璃和傷口,腿腳并用一股腦爬起來,再次摁下去,小巧卻灼熱的火苗出現。
四方如囚籠的食堂湧出不計其數的人,如密密麻麻的螞蟻般湧出,統一的服飾上印着一模一樣的藍色廠标,如同印記烙印在他們身上。
胸前的廠标大小不一,與他們的表情一樣,恐懼與害怕并存。
男人頭痛欲裂,像是有一萬隻螞蟻在啃食自己的腦髓,瞳仁在疼痛中放大,仍然追随着張疲憊的身體,眼睜睜看着那團火苗與撞倒的天燃氣碰撞。
不!!!
刹那,他似乎聞到了初春的花香和那句承諾。
張撲到天然氣罐上,洩露的燃氣和火一起焰灼燒他的肌膚,燒起一大片火紅,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全身,在烈焰吞沒意識的最後一刻,他艱難的撤出一個笑容。
小榮,爹為你報仇了!
小姑娘,謝謝你,願神護你一生順遂。
食堂對角,大樓高高聳立,天台邊緣站着身形纖細的少女,她掏出一盒扁的不成樣子的煙盒,指尖一松,煙盒跌入修建平整的草叢。
對面食堂頭頂陰雲籠罩,樓頂玻璃碎裂,然後爆發出巨響,爆炸包裹方圓十米,建築頃刻間坍塌,逃出的人被爆炸的餘溫波及,倒在路邊。
熱氣撲面而來,撩起垂落的發絲。
俞可呼出一口熱氣,半垂的眼睫微微撩起,思緒和蟬鳴在爆炸聲中一同暫停。
遠方大樓拉響警報,一眼望去看不清晰,坍塌揚起的煙塵有一部分落在她的鞋面上。
外套口袋很淺,她并不想把手拿出來,隻有心髒在為了這一刻激動,興奮,乃至血液倒流。
耳鳴持續不停,熱浪殘餘還未消失,似乎催促她轉身離去,身後大樓頃刻倒塌,背影消失在蕩起的塵埃之中。
長發挽起用樹枝固定在腦後,俞可擡眸遮掩下情緒,蒼白的唇吐出一句清淺的祝福:
“一路平安。”
張小榮父親縱身撲向火焰的那一刻,幻境邊緣在時間流逝中快速消散,粉碎;食堂邊角磚塊漂浮于空中,穿過從中而出的人類。
一群人争先恐後跑出去,灰色制服下的身體透明,接近路燈的瞬間身體扭曲,五官消失變得面部平整,然後原地消失。
這一幕倒是和她從前聽過的遊戲情節相似,玩家一旦通關就會出現通關出口,踏入就能去到結局。
推開門,俞可下樓的步子逐漸放緩,拉長的警報聲從牆壁外穿透而來。
一樓玻璃從中間向外延伸裂痕,雙面玻璃将外面和内部切割成兩個世界,從中倒映出男人疲憊不堪的面容。
疲憊的眼神下大片烏黑遍布,下巴上胡子拉碴,他裹着小一号的灰色制服,定定望着俞可,嘴唇嗫嚅:“你,我見過你。”
“确實,你見過我。”俞可應下。
她聳了聳肩膀,長發有些松散,劃開玻璃中人的臉:“對你來說那應該是一場夢。”
“是啊,那隻是一場夢。”
一場他自己給自己造的夢,隻不過女孩的出現讓它從噩夢變成了美夢。
現在夢醒了,他的兒子神魂消散,不願再停留在這世間。
張不知道從哪掏出一支煙,叼在口中,一支火機冒出火苗,刺啦刺啦點燃了煙頭。
俞可掃了一眼,沒說什麼。
渾濁的眼睛在她臉上轉了一圈,張撣撣煙灰,火星落到他衣服上,灼燒出一個小洞。
“我以為你和那些人一樣,來這裡隻為一時盡興。從第一年楷書就有人冒着好奇進來,哪怕外面的濃霧看不清方向也有人不怕死進來,然後越來越多的人在這裡喪命。别這麼看我,那些他媽跟我沒關系。”張爆了句粗口,在玻璃上摁滅煙頭:“我和我兒子在這兒過的安安穩穩,他們進來攪亂我們的生活不說,還各種威脅,死有餘辜而已。”
俞可沒跟他在誰對誰錯上争論,一個能選擇炸了整個食堂并連坐一百号生命的人,不會在乎那些人的命。
雙開門半開半合,明明滅滅的陽光灑進來,看不出外面什麼情形,布滿鐵鏽的門杠硌着指腹,輕輕一推就能打開。
“你兒子在等你,不過他應該已經轉世了。”俞可推來門。
“啊啊我就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張撓撓頭,自暴自棄:“你這丫頭來的快去的也快,這麼多年就沒見小榮對誰有過好臉,唯獨對你特别喜歡,也算是有緣了。“
”過幾日魇就會消散,這裡會恢複正常,以後就是一個正常的廢棄食堂了,你也可以放心我們不會再出現,至于什麼羽毛,老子見都沒見過,給不了你答案。”
他一口氣說完,喘了一大口氣才沒暈過去。
面前這丫頭就是典型的嘴硬心軟,幼稚一點指不定還要他簽保證書。
這麼想,張倒是笑了。
“你這丫頭,看着冷冰冰一張臉跟冰塊似的,居然也信轉生……”他越說,聲音逐漸小了,最後接近于消失。
門闆後的陰影中,俞可在聽到某個詞擡起眼睛,準備踏出去的腳步收回。
她掃過來的那一眼,張實打實地打了個冷顫,那眼神太冷,沒有溫度地從身上刮過,雜糅着好奇拒人千裡之外的不贊同。
後面這句話俞可不發表意見,輕輕嗯了聲,既不承認也不反駁,當張手足無措的時候,落下眼簾:“什麼羽毛?”
“嗯?”張非常意外:“你不知道?”
“你知道。”俞可來了興趣,冷冰冰的臉上帶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我道聽途說來的,沒想到這裡沒有我要找的東西。”
她笑起來本身是很好看的,可張卻莫名的感到了悚然,轉而,又聽俞可說:“來的時候隻聽他們恐吓,沒想到你對這裡也并非無所不知。”
“我哪知道!他們來的一個個身上帶着奇奇怪怪的東西,在這食堂裡東跑西竄,煩人的很。說什麼能預知未來延長壽命,全他娘的放屁,我在這兒這麼多年也沒見有那東西!”
張呸了一口,“一個兩個為了個不存在的東西争吵,還拿我兒子威脅我,他們也配!活該最後死無全屍,神是不會寬恕他們的!”
神的寬恕麼——
由于對神不感興趣,她沒再接着聽,推門而出離開此地,罵罵咧咧的張眼睜睜看着她離開,明亮的食堂在大門合上的一刻重回黑暗。
“……”
突然的闖入者本身就是要離開的,但那個女孩身上特有的,把冰冷和柔軟并雜在一起的感覺那個會特意留下鑰匙和打火機的行為,很難不讓人記住她。
也很難不讓人軟化。
張一張臉埋進手裡,當年她要是真的給自己留過火機就好了,若是她在十年前,或許小榮那孩子能有救。
哭聲越來越細小,和他的身體一起化作點點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