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兩頭接着迎來了更持久的沉默,清風包裹着春意盎然的微光,撫過背脊将白色T恤掀起了褶皺,如萬箭穿心。
“我知道了。”
沒有回答本身就是一種回答。
時間是靜止的,也是流動的,在挂斷後的一陣忙音裡,星野才回過神。
他說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然後呢,他也有話要講,是沒有接着講的必要了嗎?
舉刀的是她,揮起又下落的一瞬,因緊緊相擁所以捅進了自己的胸口,她安慰自己會愈合的。
知道會難過,用生離死别的巨大悲痛掩蓋一場失戀或許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遠在舊金山的人,在接下去的24小時内徹底消失了。
*
距離流川飛機落地還有六七個小時,星野握着卧床不起的一雙手,問她可以不可以先叫“媽媽”。
沉重的眼皮擡不起來,流川母親的指關節在她手裡動了動,到了不容樂觀的這一步。
“媽媽,我的父母也想見見您,之前就提出了好多次被我拒絕了,當時總想着不要打擾您。現在我們終于要成為親人了,實在抱歉,我應該更早就做出決定。”
“因為是楓,其實這并不需要考慮啊。”
“姐姐說要做伴娘,可是人生難得一次最美的時候,站在身旁的都是流川家的好基因,我也太吃虧了诶。”
“所以我以伴娘不能比新娘漂亮的理由說服了她,您也支持我的吧?”
“當然其實我從未幻想過一場婚禮,曾今多少次有過結婚的念頭一閃而過,腦海中出現的畫面隻有楓躺倒在沙發上睡覺的迷糊樣,我把他叫醒說火鍋食材準備好了,流川選手請準備粉墨登場,僅此而已。”
“隻簽字的話,行不行?”
原本的下午是用作于午睡的,從某日起再也不存在午睡一說,她就這麼靜靜躺在床榻上,一呼一吸日益艱難。
今天上了呼吸器,再也無法發聲。
星野悶悶的酸了鼻子,自言自語适可而止,她知道她聽見了,一根手指頭的力度足以平複心情,見到流川的那一刻,腳步癱軟跌進了懷抱裡。
他的眼睛裡有一道從銀河隕落的彗星掃過夜空的光,不偏不倚的落在星野身上。
“你還是愛哭。”
醫生說三個月到半年,所以為什麼是三個月而不是半年。
與流川楓牽着手朝裡走,月明星稀的窗外傳來了城市的喧嚣,顯得此刻的呼吸聲低沉而漫長。
“媽,我回來了。”
流川細長的眼睛在靠近中睜大,母親變得好陌生了,仍舊是他的母親。
又搬來一張椅子,兩人面朝着病床坐下,手牢牢牽在一起。
“楓,會恨我太遲了嗎?”
叫你回來的時候,她的視線裡不再有你。
“和你沒有關系。”
捏了捏她的掌心,流川的聲音冷如寒霜。
逆着光靠上他的肩膀,在成為球隊不可或缺的核心球員前,流川有更長的路要走,他的身體變化星野有目共睹。她錯失了訓練強度最高壓的大半年,正是猝然的分别令流川前所未有的集中精神在訓練這件事上,籃球是從未抛棄過他的某種信仰。
現在,星野又回來了,她慣有的躺姿,他厚實的肩窩等她湊過來。
“任何事,我從未覺得是你的錯。”
指針在表盤有節奏的旋轉,流川的安慰擲地有聲。
真好,她犯的錯被一一包容與理解,甚至用不上親自開口詢問。
流川是個一旦認定就不會産生動搖的人,堅定的信念與勇往直前的行動力,在更早之前他就在心裡騰出了一片天地給一個人。
一顆心分兩半,一半是籃球,這是從小就意識到的存在。另一半是星野,分手後随着對戒被丢棄墜落了冷冰冰的深海中,她帶走另一半他血紅炙熱的心留他在原地。
轉身離去的分明是流川,他卻覺得自己才是邁不動腿向前看的人。
她走,那裡就是空的。
她來,那裡便完整了。
“你知不知道有時候太寵我了,我會得寸進尺?”
星野說話時,流川的衣領被她的吐氣吹熱了。
“知道,那又怎樣?”
這正是他想要的,他想。
白淨的臉龐與初識他的時候分毫不差,這位混迹于國際籃壇的二十五歲職業選手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時光流逝的痕迹,手感也是。
星野扯了扯他臉頰,纖瘦的下巴往上摸還是有一大片可以任由她欺負的嫩肉,看來最近吃的不錯,球隊專業的均衡膳食把他又喂胖了些,短袖露出的兩支手臂線條比走時硬朗了不少,愈發具備力量感。
“喂!你這麼說媽媽會以為我老是欺負你的!”
是嗎。
當病房内隻剩下一片死寂,則更需要身強體壯的年輕人營造些還未到末日審判的氛圍,長輩一動也不動的靠着呼吸機苟延殘喘,星野與流川依偎着彼此對話。
“他們一直都知道。”
流川說,對着星野。
“有你,我很好。”
對着不再能回應他的母親。
*
次日星野的父母與流川父親在不遠的餐廳先見上一面,正好到了用餐時段于是順勢推舟,流川遙與流川楓陪在病床前整夜沒有離開過,星野半夜回去睡了一覺,醒來後便帶着父母上車。
對于女兒突然要結婚的決定兩人舉雙手贊成,與此同時不提任何要求,親手帶的孩子怎會不了解其脾性。
星野是個有想法的孩子,她順從父母的意願去了寄宿制高中後養成了極為獨立的性格,與父母的關系算不上太過親密,剛剛好維持在距離産生美的微妙平衡。
談話中不免涉及結婚儀式應有的禮節,到了兩個留美年輕人這裡一概不作數了。
“我和楓不打算辦婚禮。”
這才是合理的,不久後會舉辦一場葬禮,此刻誰有心操辦一場牽動全城的婚禮呢?
“我們知道了。”
一句話堵住了三位長輩的嘴。
兩家人都是通情達理類型,雖說結婚對象是流川楓這種名利雙收的富裕人家孩子,星野父母也沒打算從中獲得些什麼本不屬于他們的财富,送去美國前的想法隻有一個,孩子健康成長、平安生活、有個依靠就是做父母最大的安慰。
而流川家的态度則是,星野願意在家裡出事後第一時間放下工作替代流川楓擔任起作為兒子陪伴的使命,又在最後一刻順遂了流川母親的願望以結婚為說辭把流川叫了回來,怎麼想都是流川家的福分。
流川父親不善于打理瑣碎的事,這些都是他愛人管的較多,這下隻能交給才結婚不久的大女兒。
“遙,我們别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了,好嗎?”
突然被叫醒的流川遙有着不比流川楓小的起床氣,兩個孩子半夜都不肯睡覺,索性拜托助理搬來沙發床撐開,像小時候那樣躺在一起。後半夜流川遙頂不住先睡着了,在飛機上睡夠了的流川楓一直睜着眼撐到人到齊,踢了姐姐一下又挨了一拳頭,這才雙雙從床上爬下來。
流川楓困的連打四五個哈欠,見到星野父母禮貌問好,流川遙被拉到一邊低語後大發作。果然是被寵壞了的芭比,沒睡醒就被安排着東啊西啊的,頭發都炸毛了,于是才有了星野的安撫。
“那不行,結婚代表的可是流川家。”
星野納悶,怎麼到了她這裡,芭比就一改口風把應有的禮數禮節看得很重。
大家都是早早出國接受西方教育的人,歐美早就不流行這套了。
“我都買了那麼貴的戒指了,還不夠?”
“當然不夠。”
流川遙兩手一攤表示自己餓壞了還想洗澡,助理陪同着她下樓回了次家,半小時後又回到病房。
期間流川家的兩位男人與星野一家較為随意的坐在客廳或病房内,困得要死都冒鼻涕泡又秉持着在星野父母前要拿出點誠意的流川楓腦袋像是被上了發條似的往前一沖一沖,跌入空氣中驚醒。
“去睡覺啊。”
每每死命的睜開眼都會被星野抓包,她用手肘拱了拱他,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