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9日18:00,埼玉縣某市】
“打擾你們了,再見。”伴随着這聲道别,佐伯航介今日計劃中的調查行動收尾。
目送對方離去後,他才走到自己的車旁邊拉開車門,正要坐進去卻發現人數不對:“那個小姑娘呢?”他不是記得她早就往車這邊走了嗎?
“去河邊了。”同事朝不遠處連接公路和河堤的階梯,“說是有點不舒服,想去散散心。要不你去叫她回來?我可不想和咒術師說太多。”
“就是啊。她怪吓人的……”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同事附和道,“昨天晚上她到底怎麼把那個酒吧搞塌的?她不就是把刀拔出來揮了一圈嗎?”
佐伯航介挑了一下眉毛,坐在後排座位上關上車門,說:“沒關系,多等一等吧。沒準是有什麼事呢。”
此時朝露透站在河畔,右手裡攥着一塊小石頭,左手拿着手機,沉默地注視着河面。落日餘晖染紅水波,又被小孩子們扔出的石頭擊碎,然後一圈一圈擴散得更遠。那橘紅的色彩映在她眼底,勾出回憶中幾幅猩紅的場面。
就在一分鐘前,她才挂斷打給菊池海裡的電話。
“找不到那個兇手更多的線索。”她說,“問了很多人,據說那些教徒在此之前就有點精神失常,不能排除被誘導自願去死的可能。現在我唯一的調查方向是酒吧的所屬人。酒吧倒塌的事已經上了新聞,但到目前為止那個老闆沒聯系過警方,我覺得他大概率有問題。”
“屍體上找不到别的可疑的地方嗎?”
“我不知道。我不懂解剖。如果您願意派一個信得過的專家過來的話,調查也許能更進一步。”
“不行。這幾天咒術師不能随便調度,就算是我也不行。”菊池海裡拒絕了她,“總監部這邊有更重要的事需要關注,你那邊先一個人應付一下可以吧?”
“……可以。請放心交給我。不過,我能不能問一下,那件‘重要的事’,是不是天元大人快要與另一個人人類同化了?”
她聽見菊池海裡笑了一聲。
“你果然會意識到啊。沒錯,7月12日那天晚上,天元大人術式初始化的儀式就會開始。最近所有人都在為同化做準備。你原本的任務也是其中一環。”
原本的任務啊——對這個說法,朝露透默默搖頭。
昨天晚上,在挂斷打給黑井美河的電話後最多過了十分鐘,菊池海裡就親自給她打電話了。
——“按照常理來看,死者絕無可能複生,但還是要提高警惕。你處理好現場,不要走漏風聲。在12日前,必須查清楚盤星教是怎麼回事。”菊池海裡當時這樣說。
就這樣,她的任務從“擺平盤星教這個分會的人讓他們不要制造麻煩”到“查清楚盤星教這個分會為什麼會死人”,于是她和警方一起調查作案現場,并在收到黑井美河用郵件轉發給她的調查協助許可後立即走進了痕檢課,等到餓的時候才意識到已經中午了。簡單吃了點面包,她今天下午又使用了術式,以保證刑警在與死者相關人員進行例行溝通時一切都能夠順利。
沒想到最後她還是和「星漿體」扯上關系了啊。她想。不知道五條悟會不會也被牽扯進去。
“總而言之,盤星教死了這麼多人,想必這次他們沒實力來阻撓同化了,我需要立即與其他人讨論。剩下的事就交給你了,孩子。”
菊池海裡接下來的話讓朝露透冷不防顫抖了一下,紅瞳有片刻的時間變得空洞無光。
“放開手去幹吧,不要有所畏懼。就像之前我告訴你的那樣,無論你做出怎樣的選擇,我都可以保護你。”
朝露透沒有回話,而是直接挂了電話。她知道菊池海裡的确說到做到,但她也會因為他的“保護”付出代價。上一次她失去了活着擺脫朝露家的可能,這一次她又要失去什麼?
在初夏的末尾,朝露透第一次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疲憊。她感覺自己的腳變得很沉,好像沒辦法邁開了。
“說起來,我剛才刷到一條新聞,是今天早上電視裡面報道的……”
來河邊散心的一對情侶從朝露透身後經過,小聲聊着天。
“你說最近怎麼這麼多奇怪的事啊?早上新聞說,市裡一間酒吧昨天深夜突然倒塌了,死了二十個人……”
“我知道這個!真的很可憐啊!”
“感覺是建築公司的錯呢。希望遇難者的家屬們能向那家公司索賠!”
——你們想不到吧,弄塌房子的罪魁禍首就在這裡站着。這也是經過警方同意的,畢竟那種樣子的屍體不做到這個程度可騙不了你們這些普通人啊。
朝露透在心裡吐槽,下意識動了一下挂着劍袋的肩膀。可惜的是,「業火」好像不想搭理她。
她翹了一下嘴角,選好角度,将手中的石頭抛向水面。
石頭在水面彈跳幾下,離岸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絢爛的夕照中。
※
這晚,警視廳的刑警們和地方警察本部的刑警要開會,她沒資格也沒理由去旁聽,便抓緊時間去女警們推薦給她的接待室,拖了幾張椅子拼成簡易的床,打算躺着休息一會兒。
不過比睡意更快到來的是五條悟的電話。
朝露透接通電話後本想立即說明自己必須争分奪秒地休息今天能不能不聊天,結果五條悟先聲奪人,大聲控訴道:“阿透你居然騙我!”
朝露透聽見心髒重重跳了一下,好像還有什麼東西被擊碎了,這種感覺幾乎讓她喘不過氣。所以過了好一會兒,等緩過氣來她才開口:“你在說什麼?”
“你明明說過今天回學校,為什麼還沒回來?票又浪費了!”
聽到這裡,朝露透徹底冷靜了。
“沒印象了。我有這麼說過嗎?”
“早就說了讓你好好睡覺,看吧,已經傻到記不住自己昨天說了什麼了。”
“你才傻。”
“這種毫無殺傷力的反擊連小學的你都說不出來,果然是傻了吧。”
“要這麼說的話,十二歲以前的悟從來不會因為我爽約來吵我睡覺。啊——好懷念啊——”
“啊,其實以前就有想這麼做了,但當時你沒有手機,而且五條家離你家太遠了。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我會拿個喇叭對着你耳朵喊的。”
“……我的記憶又幻滅了,悟。這樣下去我遲早會懷疑我自己的眼光。”
“為什麼?你眼光很好啊。身為本超級大帥哥最強咒術師五條悟的幼馴染,怎麼可能眼光差啊?”
朝露透扯了扯嘴角,既覺得好笑又覺得無奈,終于忍不住把那句話說出口了:“閉嘴吧,我真的有點想打你了。”
這時五條悟似乎有什麼事,沒說話,她聽到翻動書本和紙張的輕微動靜。在短暫的沉默裡,朝露透突然意識到話題扯得有點遠了。于是她開始思考被迫爽約這件事該怎樣處理比較合适。
沒想到五條悟反倒像忘記了打電話的初衷一樣,繼續說别的話題。
五條悟問:“說起來你的任務是怎麼回事?我問了菅老師,她也不知道。問夜蛾老師和校長老頭,他們倒是知道,但是不肯告訴我。”
朝露透很爽快地回答:“是總監直接指派給我的秘密任務。之前不是有一次嗎?訓練時我突然走掉那次。這種任務當然不能讓太多人知道啊。”
“可你現在是高專的學生了,現在又沒有緊急情況,他跳過校長和班主任直接命令你不合規吧?”
“啊?你居然指責其他人不合規?”
“而且按照你們的約定,在你拿到咒術師資格那一刻起你就不是他能随便指揮的部下了!所以他任意差遣你完全不合理!沒有一點信譽可言!”
這種話是可以在電話裡說的嗎?朝露透不是很确定。不過她并不擔心,畢竟沒人能拿五條悟怎麼樣。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朝露透翻身側躺,背對着放在身邊的「業火」,輕聲說,“海裡先生的标簽在我身上貼了這麼多年,早就撕不掉了。你知道的吧,以前你家有的人是怎麼叫我的,也許他們到現在都還這麼看我哦。既然如此,繼續延續以前的生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五條悟沒有作聲。朝露透打了個呵欠,居然有了睡意。她蜷起身體,調整了腦袋和手的位置,不讓手機硌着耳朵。
“阿透,”睡着前,她聽見五條悟沉聲叫她,“我說過的吧?别老是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你不是任人擺布的弱者,你可以自由決定自己的人生。”
在這一瞬間,朝露透無比清醒。她突然記起來某種雨水潮氣,那種氣息曾經環住她的腦袋。但潮濕的感覺沒有讓她感到窒息,隻有安心。即使黑暗和詛咒同時來臨,最深刻的傷痛記憶纏住了她的腳,她也不害怕。
那是因為——
她聽見五條悟說話了,但她有點分不清是回憶中的聲音還是真實的他的聲音:“而且有我在,不用怕。”
是因為他啊。
朝露透想起來那些雨水的潮氣全部來自于五條悟當時身上那件黑色連帽衛衣。她記得他把她的頭按在他身上的粗魯擁抱,也記得他趴在她背上用濕漉漉的衣袖來捂她的口鼻——但如他所願,不管她的狀态有多糟糕,她也一點兒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