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一腳踹開了房門。但門軸早已損壞,門闆轉開的速度異常緩慢不說,還不斷發出尖銳的噪音。
朝露透難受地捂住耳朵,感覺頭痛都被這聲音刺激得加劇了,而自讨苦吃的五條悟也表情扭曲地吸了口氣。他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一腳踹飛門闆,讓它摔在牆上斷成兩截。噪音這才消失。
“悟,等下你還要做什麼的話,别太粗暴了。”感覺耳畔還在嗡嗡作響,朝露透忍不住提出建議。
但是五條悟不接受:“剛才我就是太溫柔了才會那麼吵!”
“踢門算是溫柔的話,那推門算什麼?”
“拖沓,或者是膽小,随便怎樣都好,反正我是不會選的!走了!”
五條悟率先踏入漆黑的房間,朝露透緊跟上他的腳步。
這間客房已經毀敗得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但依稀能看出原本的裝修格局與一般的和室如出一轍。天花闆上的木闆都掉了,一些木架還頑強地支在牆上。進門左側有作衣櫥和床褥收納用的和室櫃和隻剩下三道推拉門的衛浴間,櫃子裡空空如也,洗手池上也沒有值得注意的東西。
睡覺和休閑的區域占據面積大約十疊,不過很難走路,因為除了恰巧安置在一個角落的電視機和電視櫃外,其他裝飾品和家具全都報廢或者粉碎,淩亂地分布在破爛的榻榻米上。就連窗戶都完全損壞了,隻剩下兩個方形的破洞。破洞下方長了一小片不知道是什麼的植物,生機勃勃的綠色與喪失生氣的環境兩相對比,讓朝露透感到非常異樣。
不過更加異常的是——
“在我們之前還真的有術師進來呢。不過是什麼人呢?”因為太過驚訝,朝露透不自覺地減少了咒力輸出,用來照明的刀鞘的金光因此轉淡,“悟,那個人……是死了吧?”
在電視櫃與牆壁的夾角中,靠着一具呈坐姿的男青年的遺骸,手上握着一把和弓。男青年身材矮小,黑發束在腦後,黑色的衣服是一些傳統咒術師家族所屬咒術師愛穿的和式作戰服,鞋子則是輕便且不容易留下腳印和聲音的黑色布鞋。不知道他是被什麼東西所傷,臉頰和上半身有不少血肉翻出的割裂傷口,這導緻他的頭部和頸部全都染上了大量的血液。
這個房間裡本來就有股木頭發黴和别的東西爛掉發臭後混合在一起的怪味兒,再加上血腥味刺鼻,五條悟一直舉着手在鼻子底下扇風。老實說,在他去過的地方裡,這裡的臭味都可以排進前五。所以他并不樂意走近一點去看。
“嗯,死透了。看樣子應該死了有好幾天了吧。”五條悟如實描述「六眼」看到的信息,“直接緻死原因是詛咒造成的失血過多,不确定詛咒的來源是咒靈撕扯還是術式攻擊。而且他很倒黴啊,腦子被詛咒侵蝕了一半,想自救都動不了,隻能躺在這裡等死——嗯?腦子裡的那個詛咒沒有侵蝕表皮和骨頭,是直接從耳朵和眼睛進去攻擊的大腦。”
他想起之前關注到的咒力波動,懷疑兩者之間有關系。可惜剛才的波動轉瞬即逝,他又被朝露透吓得分了心,根本記不住那種咒力的特征,沒法和屍體上的進行對比。
聽上去真可憐。不過……朝露透皺緊眉說:“能直接攻擊到大腦的術式和咒靈應該很少吧?”
“是挺少的,但沒辦法用排除法揪出來兇手。這幾年咒靈的細分種類和術式的花樣越來越多了,可能性會多到讓你不想查下去。”
朝露透隻好放棄憑空想象這一方法,謹慎地向屍體走去。鞋底踩過堆疊的木料,安靜的房間中響起“叽叽叽”的雜音。
剛蹲在屍體前看了下握着武器的那隻手,朝露透就發現了新線索。
“悟,這個人是加茂家的術師。”
“……啊?”
“駕照。”朝露透從那隻手下方摸出一張卡片,回頭抛給五條悟,也不管他有沒有接到就又轉回去繼續觀察屍體,“這個人姓加茂,居住地址是加茂本家,我想應該不會有人敢冒充那個家裡的人胡亂登記吧?”
五條悟接住卡片後掃了一眼,也像朝露透一樣蹲在屍體前,将卡片舉到揚起的頭顱前仔細對比。
“居然還真是加茂的人。他來這裡幹什麼?”
“是來執行任務的吧。”
“不可能。栃木縣是東京那所學校管的地盤啊,相當于咒術總監的勢力範圍。京都的老爺子們要給菊池面子,從來不會派人去東京高專管的地方找詛咒。”
說到這裡,五條悟突然“嗯”了一聲停頓了,歪着頭思考了一會兒繼續說:“不對,他是可以來的,隻要明面上的由頭不是詛咒就行。像我們一樣來這裡開展秘密行動……”
“像我們一樣——說起來,我最近和加茂家的交集也太多了。”朝露透吐槽道,“很難說這是巧合啊。看來我們上次說的調查加茂,是真的需要好好計劃一下了。”
五條悟揚起眉毛:“我記得送你去醫院的人就是加茂茂鬥的正室啊,當時你沒和她聊天嗎?”
“拜托,我當時在發高燒欸,還頭痛。哪有精力說話。幾乎都在聽她們兩個人說話。”
五條悟清楚她在這個時節狀态能糟糕成什麼樣,忍不住哼笑一聲。
“兩個人?兩個女人嗎?”五條悟随口一問,見朝露透點頭,又随口說,“好倒黴啊。能和那位正室一起出門玩的人,應該是那種圈子裡的吧。聽她們聊那些話題還不如去聽咒靈的音樂會。”
“算了吧。相比起咒靈,我還是更願意聽人類說話。而且悟說錯了哦,另一個人應該不是京都哪個家族的女眷,我沒聽說過有姓虎杖的。”
忽然,虎杖的臉浮現在腦海中,朝露透不由得沉默了。她想起來了,她還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過她會發病,是因為那個虎杖女士向她提起了小春日和。
她下意識去回憶當時虎杖說的話,但耳邊不停一種生硬的“叽叽叽”的雜音,導緻她沒法專心思考。她剛才聽過這樣的聲音,知道來源是什麼。
“悟,不要玩了。”朝露透以為是五條悟在用咒力撥弄地上的建築垃圾,不得不勸阻他,“我在想事情,不要打擾我。”
然而五條悟回她一記白眼:“要推卸責任的話至少不能當着我的面吧?明明是你在玩,我還沒嫌你吵呢!”
“說什麼呢,我才沒有——”
朝露透的話沒有說完。因為那種雜音音量頓時放大了好幾倍,讓她注意到了聲音源頭的方位,所以轉移了注意力。
“叽叽叽叽……”
這聲音……的确是木料承重時會發出的聲音,但不是從五條悟那邊或者她這邊傳來的。
朝露透握緊「業火」,怔怔地望着屍體,看着他背靠着的牆壁上的一條裂紋。
“叽叽、叽叽叽……”
如果這家酒店的客房風格都是統一的話,隔壁的房間也許也是和室風格,那樣的話隔壁房間也會有許多木料,有東西踩中它們的話就會發出響聲……朝露透這樣想着,伸出「業火」想把屍體撥開。
但五條悟動作更快。他将屍體一把拽倒在地,讓之前被屍體遮住的牆角露了出來。顯然,他也注意到了不對勁。
被血液染黑的牆角有一個小洞,就像老鼠洞。不過洞裡有點奇怪,兩人都看見了一份證件。
和五條悟對視一眼,朝露透用鴨子步向後退。她忽然聽見五條悟問她:“阿透,還記得來這裡之前我說的話嗎?在隧道那裡,我告訴你的話。”
“……不會忘的。”
“好。那再記一句,在這裡隻有我比你強,所以除了我誰都打不過你。”
朝露透簡直受不了他,“哦”了一聲繼續後退。
等朝露透退到安全且不會幹擾到他的距離,五條悟才朝那堵牆抛出咒力。
咒力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為了擊倒這堵牆,另一部分是為了把證件隔空吸過來。要利用「無下限咒術」完成這樣的操作其實并不輕松,但五條悟的确是随手就用出來了。
誰知他一出手,大樓就産生了一陣強烈的搖晃。朝露透先是失衡歪倒在地,蒙了一秒鐘,嘗試了兩次才重新站起來。
整間客房頓時變得十分危險。牆壁上的裂隙因為晃動而産生摩擦發出危險的響聲,大量的塵土和一些原本就松動的木條與水泥塊脫離天花闆砸了下來,沒有地方可躲。這種時候不向五條悟靠攏的話就隻能硬生生承受,會很疼,會變得很髒。
但朝露透站起來後呆立在那個位置,一動不動。
因為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從上到下被一片陌生的咒力籠罩了。某種久遠的恐懼攥緊了她的靈魂,她像失去了身體控制權般動彈不得。
“這個世界是沒有救星的。”她聽見,有一道音色低沉同時音調又透着一股詭異的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聲說話。
——欸?
她霎時間呆住了。她從沒感覺身上這麼冷過,恐怕在北海道的風雪中站上兩三個小時都不比此時此刻更寒冷。她的四肢、軀幹和頭顱,都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想救人的話,就要去另一個世界才行。”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降臨眼前。肉|體、感覺、意識、咒術……朝露透感覺構成自己存在的全部要素都被這種色彩吞噬掉了。
這種感覺糟透了。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出聲問道:“你是……誰?”
※
【三分鐘前,小春日和主樓内,某個潮濕黑暗的房間】
朝露時翔抵達了新的躲藏點。
走到這裡究竟花了多長時間,他并不知道。無法使用手表和手機是一大原因,其實他還懷疑自己對時間的感覺是否還準确。總之,他走了“不短的距離”,終于走進一條看不見月光的走廊,并找到一間在他感知中最“幹淨”的一間房。看房間編号和所處位置,應該是六樓唯一的套房。
當他握住門把手,卻發現它和他之前握過的門把手觸感不同。這一個鏽得要相當嚴重,還感覺又輕又脆,也許他稍一用力就會斷掉。
“又是壽命耗盡……黃泉來過這裡嗎?如果她是生氣的狀态下碰了門的話……”朝露時翔自言自語着,又用力拍了一下門闆。
如他所料,木門在他眼前變成了一堆木片。
“其實我一直很想和你聊聊這個來着。”他又聽見那道聲音,“黃泉來過這裡,所以認為所有壽命損耗異常的物體都是她幹的,這種思路沒問題——但是之前我們發現了死于那種術式的家夥啊!說明目前有人能用那種術式,有可能會在這裡搞些障眼法。”
“我明白。但是直覺太強烈了,很難說——誰?”
朝露時翔一邊走進門一邊說,但他并沒有将話說完,而是警覺地望向這間寬敞和風客房最不起眼的一處牆角。他亮出可用咒力激活使用的手電筒,照向那邊。
一個頭發很長的人抱着腿蜷縮坐在地上,頭埋在膝蓋上看不見臉,用細若蚊呐的聲音不停嘀咕着,完全聽不清在說什麼。看對方穿的衣服款式和斜挎在身上的精緻小包,朝露時翔猜那是個女人。
那聲音說:“嚯,怎麼還有普通人在?加茂家的清場工作做得真不怎麼樣。”
朝露時翔沒接話,為免被說成是瘋子。他也沒興趣去找牆角的人搭話,腳尖一轉,打算去别的房間休整一下。
然而計劃并不順利。這間幾乎沒有咒力和殘留情緒存在的客房隻有會客室區域和衛生間可以探索,通往卧室區域和陽台的門已經被七樓塌下來的鋼筋水泥給堵死了。
去不了也沒辦法。朝露時翔有些厭煩地繃緊臉,随便拉來一張幸存的椅子坐下,借着其他桌椅的掩護,取出長得像懷表的反轉術式咒具,開始給自己治傷。
以正能量形式輸出的咒力可以說是輕盈又溫暖,朝露時翔在治療過程中短暫地得到了放松。可在咒具開始工作後的一分零一秒,他指腹壓住的圓心忽然扭曲開裂,長出一張剛好填滿表盤的嘴。
在被嘴裡的牙齒咬到前,朝露時翔及時松了手。
那張嘴大叫道:“下賤的蟲子,你怎麼敢碰我的!你——你也配讓我給你治傷?!你這卑鄙之徒,無恥強盜——”
朝露時翔眼皮都沒擡一下,随手将咒具丢到地上。他兩根食指交叉做了一個粗糙的術式使用手印,當灰白的視野中出現一隻藍色的小鳥後立即将咒力凝聚在腳掌,連木屐都沒有脫就一腳踩了上去。
“嘎吱”一聲,木屐底部斷裂了,嘴也消失了。耳朵邊變清靜,朝露時翔向後仰頭,閉上眼試圖再享受一下這種氛圍。
可惜有人就是這麼沒眼力,非要和他說話:“早就和你說了該回去河合家看一眼了,你非要拖。連天天被我們壓制着的河合翼都醒了,你覺得離我們那麼遠的河合清朗不會醒嗎?”
朝露時翔沒睜眼,小聲說:“阿楓在那裡。我不擔心。”
那道聲音沉默了一下,又說起另一個話題:“還不打算接你妹妹回京都?因為小透和黃泉的變故,你讓她在那個鬼地方多待了七年,不覺得自己很混賬嗎?”
“……說的什麼話啊。她也是你妹妹。”朝露時翔撇撇嘴,反擊道,“在總監部、五條禅院加茂、朝露和阿依努聯盟都盯着我們家的情況下,你覺得我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阿楓帶回家?你行你上。”
“我可不行。阿楓又不認識我。”
“她也早就不認識我了。”
周圍又安靜下來。不過這一次也沒有維持多久,因為地面突然劇烈搖晃起來,朝露時翔一不小心滾下椅子栽在地上,聽見另一位房客被吓得扯着嗓子尖叫。
地震?還是樓要塌了?朝露時翔心裡一緊,抓起地上的咒具就要逃跑。
“等下,翔!你聽一下那家夥在說些什麼!”他聽見語氣略顯凝重的話語,“好像是我們認識的家夥!”
朝露時翔愣了一下,果真停下來聽了。
女人尖叫着:“啊、啊——小森,地震了,快跑啊!小森,你在哪裡?小森、小森……啊、啊、啊、啊——”
朝露時翔繼續邁開腳步:“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