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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生心咒法」使用十分鐘後,小春日和主樓内,社長辦公室】
“真刺激。”一名紮着小辮的男青年拿長矛戳了一下紅色咒靈剛長出來的頭,口中說着,“這家夥的咒力被消耗掉不少哦!剛才攻擊它的就是你說的那個術式?叫衆生詛咒——”
“是「衆生心咒法」,加茂先生。是個聽上去很有佛學淵源的名字呢,但好像除此以外和宗教并沒有更深的關系。”
接話的人也是個男性,身高看起來就是個小男孩,體格偏瘦弱,他整個腦袋都緊緊纏着繃帶,但奇迹般地不影響說話。他的聲線比起加茂來說更年輕一些,似乎正處于變聲期。他正踩在正中央的辦公桌上擺弄一個吊在空中的人偶,試圖給這隻兒童體型的人偶穿上一套幼兒園學生制服。
“啊,故作高深的感覺,好讨厭。”加茂感歎,“和你臉上的繃帶一樣。”
“讓加茂先生感到困擾真是不好意思。”繃帶男說,“我無心欺瞞我的合作夥伴,隻不過背負着束縛,在條件達成的那一刻前我不能在其他人面前露出真容。”
加茂挑了挑眉,不予置評。在他看來,他們兩個實在算不上“合作夥伴”,因為動機、目标對象和做事風格都完全不同,十句對話裡能有一兩句真話就不錯了。一個月前他們能搭上線,是因為他們都盯上了小春日和這個破地方……
想到這裡,他靈光一閃,有點急切地問:“說起來,你的計劃不是說隻要受到那個術式的刺激,我要找的特級咒靈就會出現嗎?為什麼沒有動靜?”
繃帶男一直沒有回答他,專注于給人偶穿衣服。花了好大功夫,他總算處理好了上衣。這時他才低下頭捏住下巴,看起來在認真思考。
“關于這個,我其實也想不通。”繃帶男歎了口氣,“「衆生心咒法」一共使用了兩次,按理來說兩次都應該刺激它出現,但是結果你也看到了……我之前拿朝露透的班主任做過實驗,在類似性質的咒靈身上增加被特定術式攻擊就會複蘇的束縛,當時是大獲成功。為什麼到它身上就不行了呢?它才是最該有反應的那個啊。”
“啊?等等,當時你順走加茂茂鬥的衣服,還學加茂茂鬥的習慣,就隻是為了去做個實驗?”
“是啊。說來也很巧,朝露透的學校裡正好有和七年前咒靈相似的「注視」的詛咒,還剛好有個沒被抓住的生肉,我就稍加利用了一下——”繃帶男捂了一下臉,“而且幸好我當時多留了一會兒,清理了現場,沒把我的殘穢留下。否則五條悟在我切斷的入口公路那兒就不會讓朝露透過來了吧。”
“……說到五條悟。”加茂露出牙疼般的表情,“那小子很厲害的!現在有他在,我們又找不到這裡的特級咒靈,我們各自想殺的人完全沒法殺了!”
“沒辦法。她的運氣一直都很好。”繃帶男擡起臉盯着人偶可愛的面龐,用無奈的、憐惜的語氣沉聲說道,“當年我都做到那種程度了,她都沒死,甚至能變得完好如初,像正常人一樣繼續生活……而且啊,明明她的醫療記錄上寫得清清楚楚,我就是她的噩夢,隻要一想起我就害怕,為什麼……為什麼她的眼睛裡——”
繃帶男的語氣越變越冷淡。話音未落,他倏地揮去一拳打在人偶臉上,音調失控地擡高,語速也加快,咆哮聲和咒力從身體裡同時傾瀉而出:“她居然敢反擊——她居然敢在我看得見的地方用她那惡心的術式!我一定要把她的骨頭一根根地打斷,一定要把她的眼睛——哇!”
最後因為自己出拳痛擊了自己的頭,繃帶男發出一聲痛呼,閉了嘴。
加茂原本低着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這下有些驚訝地擡眼看過去:“突然發什麼瘋?”
繃帶男輕聲笑了,像在說别人的事:“是啊,發什麼瘋呢。真可憐。”
加茂眯起眼睛:“你真的沒事嗎?”
但是對方依舊随意地擺了擺手,強行轉移了話題:“别再抱怨下去了,夥伴。我們先來想想吧,為什麼沒有引出我們的目标呢?這次把加茂卷進來了,如果不能成功,其他兩家和總監部可不會再給我們機會。”
加茂認真地順着他的話想了一下。
“我說,有沒有可能……”他說,“讓那對父女同時用術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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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外界發生各種各樣的事時,昏迷的朝露透做了一個夢。但她忽然醒來的時候,卻怎麼也想不起夢的内容,隻記得自己一定做了一個夢。
頭和眼耳鼻已經不疼了,但是嘴、喉管和胃部還有些不舒服。她感覺自己臉上還挂着兩行淚。她現在是躺着的姿勢,但是有種漂浮感,很可能是在「無下限」的作用範圍内。身邊有人在對話,聲音都壓得很低,其中一個是五條悟。
五條悟說:“你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嗎?想糊弄過去嗎?我倒是無所謂,但是這家夥要是再受傷——這把刀馬上就會發瘋哦,你絕對會被砍成兩半。還有時翔先生,也會發瘋的。完全想不出體面的死法呢,勸你好好考慮一下。”
朝露透決定裝作沒有醒。她保持蜷縮的姿勢一動不動,慢慢感覺到她的右手和「業火」都被抓着揮動,導緻被壓住一半的右手臂不得不擡高,有點難受。不用猜了,絕對是五條悟。
“唉,您威脅在下也沒有用,五條少爺。在下也在狀況外啊。雖然不清楚為什麼那家夥會針對朝露家主,但是在下可以告訴您一些信息,希望對您有幫助。”另一道陌生的聲音說話了,“加茂來到這裡執行的任務,不是對禅院和五條宣稱的‘解除此地殘餘的威脅,提升三家的影響力’,而是來平叛的。加茂原計劃是在任務結束以後再向其他兩家告知真相。”
“加茂會老實說出真相?這是你們家獨有的笑話嗎?完全不好笑,拿去講落語都會被觀衆的口水噴下台啊。”五條悟嘲諷道。
“并不是說笑,是真的。五條少爺有所不知,這是加茂與其餘兩家的約定。從「咒胎九相圖」誕生後就有了這樣的約定。”
五條悟沉默一會兒,說出一個名字:“かも のりとし?”
這個拼法的話,是加茂憲……朝露透覺得這名字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聽過。但是她一時間想不起來。
“沒錯。就是由那位的繼任者提出的約定。”
“你們加茂怎麼老是冒出需要處死的人啊。”
“嗯——加茂這次要處死的咒術師是某一支分家家主的獨子,名叫近作。雖然是庶出血脈,但看在是一個優秀人才的份上,兩年前本家将他吸納進了茂鬥少爺率領的首席作戰部隊,允許他改姓加茂……”
聽到這裡,朝露透愣了一下。
三大家族都有集結精英咒術師的組織,用于展現家族的強盛實力,而這些咒術師一般不會出現在家族的社交場合中,所以朝露透幾乎不認識這些精英咒術師,而像五條悟這樣的各個家族的重點培養對象,是可以從小就和他們接觸的。
不過曾經在禅院家舉辦的交流會上發生過尴尬的事,也是朝露透愣神的原因了:剛拿到「業火」不久,她去參加禅院家舉辦的小孩子聚會,結果在那些男孩子面前受了點刺激,突然真的跑去對禅院家「軀俱留」的隊員說“不認識我的話是你太孤陋寡聞了,我可是很有名的”……之後發生的事她不太願意記起來,總之從那以後她就開始更加刻苦地練習劍道和咒術,再也沒鬧出過那種糗事。
等她回過神時,陌生人已經開始介紹平叛對象的事迹了:“……他一個月内咒殺了3個普通人和他的父親。前面三起案件他刻意僞裝成了普通人的行兇,警察查了很久才發覺不對來尋求我們的幫助。他會敗露,一是因為那邊誤打誤撞把殘穢一起保存下來了,二是因為他殺死他父親後回到本家,和茂鬥少爺見過一面。”
五條悟“唔”地哼了一聲,又問:“他母親呢?還活着嗎?”
“應該還活着吧?十五年前這對母子遭遇一場車禍,他的母親因為保護他而落下殘疾,之後和他父親離婚離開了京都,好像是去了和歌山那邊。”
至此,朝露透懷疑加茂所謂的叛徒的動機是最普遍的那種。顯然五條悟也是這樣猜的,因為他非常直白地吐槽:“他不會是因為覺得他老媽太可憐,就沉澱十五年向他老爹複仇吧?被他殺掉的普通人,不會和十五年前的車禍有關吧?喂,這種劇本丢去朝日電視台收視率會跌破十吧!①”
陌生人尴尬地沉默了。朝露透開始考慮要不要“醒”過來配合下五條悟,雖然她也不擅長套取信息,但是讓聊天順利進行還是能做到的。
不過陌生人很快又說:“關于弑父舉動是否為了複仇,在下不敢斷言。但那些普通受害者與他毫無瓜葛,受害者之間也沒有聯系,所有案情看起來像是随機作案,作案地點和案發時間都很随便,不像是蓄謀已久。”
“難道是一個月前受什麼刺激了?”
“真的隻有三個受害者嗎?”
五條悟和朝露透同時說道。然後五條悟驚訝地打量一眼朝露透,他居然完全沒注意到她醒了。
五條悟很自然地伸手抹掉朝露透的眼淚,同時對她說:“不愧是恐怖片聲優,竟然能想到這麼刺激的發展。”
朝露透現在非常想拉開紗布翻個白眼給他看:“那是什麼鬼外号啊!”
五條悟暫時不打算向朝露透解釋在她昏迷後發生了些什麼事,隻向她介紹他們面前的人叫加茂英,是加茂家首席作戰部隊的成員,被困在這裡起碼五天以上了。而在五條悟的描述中,加茂英精氣神十足,似乎完全不受沒吃沒喝五天的困擾。
見朝露透好奇,五條悟解釋:“他吃了「蟲」啦。”
“「蟲」?什麼蟲子?”
“不是蟲子。是一種長得像蟲子的詛咒,為了方便都這樣叫。要執行不方便吃喝和上廁所的長期任務的話咒術師都會吃這個。②不過我從沒吃過,每次都結束得很快。”
“沒聽說過……”不如說,朝露透從來沒有考慮過咒術師執行長期任務時會遇到這麼不方便的情況。每個任務都會配一名輔助監督,而輔助監督們總能提供無微不至的後勤支持,怎麼會讓咒術師遇到這種情況呢?
“因為你還不是咒術師啊。”五條悟理所當然地說,“先不聊這個了。加茂既然來平叛,不可能就隻掌握這一點信息吧?”
加茂英原本還抱着輕松的心情聽他們說話,沒想到話題這麼快又回到他身上了,再次緊張起來。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朝露透忍不住翹起嘴角。
加茂英說:“五條少爺的猜測,現在無法證實,不過朝露家主猜對了,的确還有别的受害者。我們剛到這個鎮上的時候,發現有一對普通的遊客夫婦在河邊遇害,身上留下了他的咒力殘穢。我們追蹤着殘穢,确認他躲在這裡……”他停頓了幾秒,聲音聽起來有點不自然,“說起來,二位有遇到在這裡活躍的假想怨靈嗎?”
五條悟敏銳地接道:“你不會是想說,假想怨靈和那家夥有關系吧?”
“我們一共嘗試過兩次進入這裡,第一次失敗了,家主說兩方應當是有關聯的,就請了朝露時翔來幫忙……但是這次我們進來的時候,那個叛變者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混入了我們的隊伍,并且趁我們剩下的人在這個房間休整的時候,和咒靈一起偷襲了我們。我親眼看到朝露時翔被咒靈攻擊,然後被那個叛徒偷襲,受了重傷……”
五條悟早就在加茂英提起朝露時翔時就松開了朝露透的手。果然,加茂英還沒說完,他就感到一陣真切的殺意在身邊突然爆發,緊接着有一根手臂粗的咒力鎖鍊纏住加茂英的脖子,定位準确後,朝露透拔出刀扔了過去。
刀緊貼着加茂英的臉龐輪廓飛過去,割開一道能看見下颌骨的血口。對此五條悟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閉上眼睛打算當沒看到。
朝露透向來是這樣。别的人無論怎樣對待她,她最多就是氣得暴打那人一頓,沒準事後還會為她下手沒分寸去道歉。可如果是她重視的人尤其是她唯一的親人遭受了她認為不公的對待的話,暴打已經算溫和手段了。
現在這樣更是小打小鬧。
“為什麼不幫他?”朝露透問。
“什……”加茂英捂着頭上的傷口,痛得說不出話。
“為什麼,不幫他?我爸爸根本就不能進行太激烈的戰鬥……你們這些精英咒術師不會看不出來吧?眼睛瞎了嗎?”
朝露透站起來,用力扒開眼前的紗布,露出連眼白都泛着血紅的紅眼睛。
“不需要眼睛的話,我可以幫你挖下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