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生心咒法」使用一分鐘後,小春日和主樓内,朝露時翔所在的客房】
在如同絲線的咒力出現于朝露時翔眼中之前不久,他花了點時間去安撫對方情緒的平野菊乃再次開始發瘋。
“……你的,眼睛。”
平靜下來的平野菊乃注視着朝露時翔,又合上雙眼,皺緊眉頭,看起來就好像正在努力回想什麼事情。
“……石榴的紅。”
她突然睜開眼睛,再次開始發出神經質的絮語。
“紅色的……你的眼睛……紅色的……”
她空洞的眼睛、蒼白的臉上慢慢擠滿強烈的恐懼。
“我見過的,我見過的!——不對!”
平野菊乃一邊說着,一邊緩慢地搖着頭。
“啊。不對……我沒有做錯,不對,不對。我沒有見過。”
她斷斷續續吐出這些淩亂又破碎的字句。這些字句之間的間隔漸漸縮短,配合着“不對”緩慢擺動的頭,動作也慢慢越來越快、越來越激烈。
“不對,不是我的錯,不對,我什麼也沒做過……”
那激烈的動作,看起來像是發條故障的玩具機器人,而統治她身心的恐懼情緒正随着她的動作一點點地擠到身體外,并在空氣中緩慢地上浮。
“讓她冷靜下來吧。”朝露時翔耳畔響起了一聲提示。
“我知道。”
但在朝露時翔出手前,黑色的咒力絲線突然從朝露時翔身後伸出來,纏住了平野菊乃的頭、頸、胸和腹部。
他清晰地感覺到平野菊乃洩露出去的情緒都被這些冰冷的黑色線條瞬間絞殺了,而體内的情緒也在迅速地消融消失,再過幾秒鐘就會半點不剩。
平野菊乃的聲音漸漸沉寂。不久之後,平野菊乃的表情變得完全呆滞,而那些咒力絲線也漸漸開始變淡,看起來也快要消失了。
“糟糕,小透用術式了。她不會也被咒靈纏上吧?”
聽見這話,朝露時翔也隻是深深歎了口氣。
沒錯,這隻能是朝露透幹的,這種形态是「蛛網」吧。在術師全部可操控的咒力進行覆蓋的範圍内,除了創造咒力的人類本身,其餘與咒力有關的一切都将不複存在。
——這就是「衆生心咒法」的兩條分支之一「淨法」,是通過消滅情緒去遏制詛咒蔓延的溫和能力,也是警告的能力。
——在這個術式的掌控之下,一切都是虛空,都是捕風。
所以他明白朝露透還是走進了這個地方,也同他一樣想用生得術式解決問題。
不過他不解的是,咒力為什麼會出現在他這裡?「淨法」的三種技能隻有在「法雨」狀态才能進行大範圍多對象的攻擊,其餘情況下範圍和攻擊對象都存在限制,大部分時候甚至隻能選中一個目标。
平野菊乃為什麼會成為朝露透的攻擊目标呢?
但這個疑惑還沒解決,新的問題又來了——在纏繞平野菊乃的絲線即将消失的那一瞬,新的絲線突然從天而降,在同樣的位置将平野菊乃纏起來。
緊接着,更多的絲線從四面八方出現,先後撲向平野菊乃。
就像蜘蛛不斷吐絲,試圖将原本就捕獲的獵物更進一步束縛起來。
不,情況不對!朝露時翔伸出手,冒着被咒力絲線碰到從而被牽連的風險抓住平野菊乃的肩膀,想強行把她提起來。
可咒力絲線纏着她不放,她根本就動不了。
不過朝露時翔沒有被纏住。那些咒力絲線就當他不存在一樣隻不停地往平野菊乃身上彙集。
這在他意料之中。在指導朝露透掌握運用術式的這幾年裡,他就意識到自己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會被她的咒力攻擊。以前他認為這種保護是不妙的迹象,因為他并不确定朝露透的辨别方法,如果碰到擅長僞裝的敵人就糟了。
而現在,他慶幸這種保護的存在。因為他可以利用這一點去救平野菊乃。
他不在意她的死活,隻是不想一具普通人的屍體上留下他女兒的咒力殘穢。不久前才發生那樣的事故,他女兒不能再受刺激了。
朝露時翔抓在平野菊乃肩膀上的手轉移到了她的後頸,開始調動咒力,并用另一隻手單手做出施展術式的手印。
※
【「衆生心咒法」使用三分鐘後,小春日和主樓内,407号房】
由于朝露透進行了漂亮反擊,廢棄大樓總算重歸平靜。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假想怨靈死了。
被五條悟揍得已經沒了模拟的表皮隻剩下紅彤彤的畸形身軀的咒靈突然被朝露透的咒力纏上了,發出尖嘯,扭動起來。沒多久,它竟然像蚯蚓一樣斷成幾截,強行掙脫了身上的束縛。可惜頭和頸沒恢複自由,隻剩下胸部以上身體的咒靈開始笨拙地左搖右晃,但它這樣的掙紮引來更多咒力的圍攻,而因為它沒有身體,隻能一窩蜂去攻擊它的頭。
五條悟揣着手圍觀全程,眼見咒靈的頭越來越扁,忍不住感歎:“我就說阿透會宰了你吧?看起來好疼啊。是不是在後悔早一點被我打死就好了?”
沒過多久,咒靈突然停止掙紮。五條悟正奇怪呢,突然發現被他無視了有一陣的咒靈原本的下半身自己站了起來,跑到窗邊跳下去了。跳下去前,咒靈的腰已經重新長出來了。
五條悟有些錯愕,跑到窗邊看了看,卻已經找不到那隻咒靈的咒力了。
生命力這麼頑強,還能在沒頭的情形下掩飾行蹤,看來它的實力真的還挺強的?五條悟思考着。
因為咒靈消失了,周圍安靜得奇妙,還變得很“幹淨”。沒有不想聽到的聲音,沒有陌生的咒力,五條悟感覺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同時得到了解放。他很難得地在作戰時被這種直透心底的寂靜包圍,從而能更加冷靜地思考。
就算是靠近特級的水準,假想怨靈依舊是最好應付的那一類,問題不大。下次遇到他還是可以宰了它。在那之前,先休息下吧。五條悟這樣想着,低頭輕輕揉了一下眉心。
享受了一會兒惬意的安靜,五條悟慢慢回過神來。因為他發覺朝露透的術式還在運行,但咒力輸出量變得不平穩起來,和她平時的習慣完全不同。
還沒等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轉過去,「六眼」就已經捕捉到了許多條猩紅的痕迹出現在朝露透那擠滿咒力的大腦的皮層上,緊接着一條猩紅的線流進了朝露透的鼻腔裡。
“阿透?!”
五條悟頓時頭皮一緊,一種久遠的不安挂住他的心髒,直叫它不斷下沉——他可太清楚那代表着什麼了。他立即瞬移到朝露透面前扶住她臉側,将她低下去的頭擡起來。
朝露透的鼻、口、眼、耳在短時間内先後出血,呼吸變得又亂又快,瞳孔時而放大時而縮小,從她喉嚨的位置不斷發出混雜着氣聲和水聲的聲響。她緊握在一起結印的雙手就抵在他胸口,明顯已經脫力還在不停抽動,但她沒有松手。
因為她的術式還在運行,在她已經四處冒血的大腦裡運行。
雖然能理解,但是這也太努力了點吧!應付那隻咒靈還不至于到這種不要命的程度吧!五條悟眼下不敢随便動她的頭,隻能不斷和她說話寄希望于她能聽見。
然而直到他的音量放大到吼的程度,朝露透才有了一點反應。
她氣若遊絲地安慰着他,并在安慰中夾雜了幾句簡單的解釋,然後就合上眼睛向他倒過來。
五條悟的身體反應比大腦反應更快,一隻手攬住她的肩膀,另一隻手按住她貼在他臉上的手。而等他親眼目睹朝露透的術式如她所說消停下來,他的緊張和不安總算去掉一半,然後才意識到現在他們是什麼樣的姿勢。
這個動作果然很奇怪,五條悟在心裡犯起嘀咕,忍不住更用力地抓住朝露透的手。明明心跳也是在變快,但和其他時候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了。
但是他瞧了瞧朝露透的頭,默默把心裡的悸動甩開了。術式停轉了可不代表血也跟着止住了,她的情況還是很不好,留給他找幕後黑手的時間不多了。
五條悟調整姿勢将朝露透挪到背上,再用術式固定住她以便随時能空出手戰鬥,打算離開這裡。他剛要邁進隔壁房間,忽然聽見從衛浴間傳來的一聲異響。
他扭頭看去,視線穿透木欄和黑暗,看見浴缸上方有一根觸手飛速地縮回牆洞裡。
觸手溜得太快,他沒能看清它的咒力。
謹慎起見,五條悟還是去浴缸看了一下。浴缸是巨大的木桶樣式,裡面髒得讓人心生厭惡,但在一片突兀至極的破布上,突兀地放着一堆紗布。
紗布分成兩種,一種很幹淨,連包裝袋都沒拆過的那種幹淨;另一種是被血液浸透并且應該放置了超過一年的類型,又黑又臭,血迹中明顯混着許多咒力的痕迹。
這種狀況五條悟真沒遇到過。他不太相信這些東西是剛才的觸手留下的,但也不相信是這裡原本就有的,因為所有的紗布上幾乎都沒有太多灰塵。
糾結再三,五條悟還是拿着朝露透的刀将那些帶血的紗布撥開并攤開,在黑暗中觀察起來——他倒也想在有照明的情況下看,但是朝露透的刀鞘隻認她的咒力,封印咒文隻能被她的咒力激活——然後得出一個更讓他難以置信的結論。
首先是那些咒力痕迹,并不是咒力殘穢,而是完整的咒力勾勒的痕迹,這種情況的話……“是急救咒符啊。”五條悟自言自語道。
在五條家,咒文與咒符是咒力操作入門課後的進階課程,五條悟當初覺得無聊,沒認真學,但還是拿到了上下三代咒術師裡唯一一個“特”的優秀成績。他記得寫在紗布這一類醫用品上的咒文幾乎都是止血止痛類的詛咒,在醫療術師人員緊缺的咒術界,這類咒符是很常見的急救手段。
他拿不準這堆咒符出現的意義,不過那些幹淨的紗布倒是意義重大。說來也巧,雖然沒用上過,但是止血止痛類詛咒的寫法他記得特别清楚。
于是五條悟把紗布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