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渾身都痛。
灼熱悶厚的空氣一點點吸走身體裡的水分,每呼吸一下喉嚨裡那種幹裂感就更重一分。
傅彥艱難地睜開發黏的眼皮,掙紮着坐起來。
此時正值七月,半下午時分熱得要命。
這個時候人們能貓在家絕不出門,特别是那些富豪高官,恨不能在屋子外建一圈水簾躲在裡面,邊扇着扇子,邊吃着酥山喝着冰鎮糖水。
然而,這位貨真價實的金枝玉葉——傅彥,卻在齊梁兩國邊境的正陽關外苟延殘喘。
戰場還沒來得及清理,處處都是屍體和無數條蜿蜒的血迹,像蛇一般。
傅彥大概是昏迷了好一陣,花了好一會才回憶上來之前發生了什麼。
一個半月前,自己前往大齊拜訪同門師兄,順便為父親傳話,向大齊表達了暫且放下兩國恩怨,聯合對抗北疆的意願。
然而此次會談并不理想,他便提前回國。
九天前,傅彥啟程,打道回府。
然而就在自己剛剛越過兩國邊界,回到大梁境内之時,卻遭到了一夥不明身份的刺客的追殺。
父親為他配備的護衛都是百裡挑一的高手,人數上也遠多于刺客,本來是必赢的局面。
可是傅彥清楚地記着,他在暈倒前突然感到背後一疼,顱内嗡嗡作響,随即愣是從馬背上栽了下去。
傅彥明白,能從背後偷襲他的絕不是刺客,那便一定是内鬼。
至于具體是誰派來的,他不知道。
但縱觀整個大梁,敢算計他、并且他的死對其有好處的恐怕也沒幾個人。
傅彥把壓在腿上的屍體搬開,剛要站起來便連帶着背後的箭傷一陣火辣辣的疼。
他皺了皺英挺的長眉,呲牙咧嘴地從衣服上撕下一條布,給自己挨了一刀的大腿做了個簡單的包紮,後背那處實在不好對付,就先這麼着吧。
傅彥随手拿了一把卷了刃的刀當拐杖,一瘸一拐地試圖走出這片屍橫遍野的修羅地獄。
由于天氣悶熱,部分屍體已經開始腐爛,什麼秃鹫蚊蟲一窩蜂地湧來争先恐後大快朵頤。
傅彥狠狠地皺了皺眉,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他很想吐,但是幹嘔了幾下卻什麼都沒吐出來,胃裡早就空空如也,如今被這股子腥臭味一攪合簡直是酷刑。
眼不見心為淨,眼不見心為淨……
傅彥一遍遍給自己心靈上的安慰,強忍着身體各個方面的不适走了兩個多時辰,才感覺空氣清新了些許。
雖然也沒好到哪裡去。
他在一片森林中七拐八拐,走出來發現眼前是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
傅彥站在山腳下,仰頭便能看到高聳入雲的青山,大片的晚霞像是把山峰削去了一個尖,将烈火一般的光灑在山腰上,染得一片赤紅,不仔細看還以為走水了。
傅彥對着高山驚歎了一會,作為一個活了十八年第一次踏出金陵城的人,他從來都隻在書上見過這種壯觀的景色。
如今親眼所見,覺得文字頂多能描繪出實景的十分之一瑰麗。
正感歎着,遠方突然傳來幾個男人的聲音。
“這有腳印!”
“去那邊看看!”
不好!傅彥心想壞了,八成是刺殺他的第二波人趕來,發現他跟一個護衛換了衣服,又追了上來。
他大爺的,還給不給活路了!
傅彥咬咬牙,往山上跑去。
至少那層巒疊嶂的樹能擋一擋他,傅彥心想,運氣好的話或許有個獵戶在山上歇腳什麼的,救他一命。
不過他忽略了一點,自己一動身就驚動了在樹上打瞌睡的鳥兒,瞬間呼啦啦地飛起一大片。
“在那邊!給我追——!”
傅彥顧不上傷口帶來的灼痛感,不要命地往山頂跑。
他走的是一條極其不規則的小路,路上布滿青苔,滑得很,害得他踉跄了好幾次。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傅彥感受到耳邊一陣寒風飛過。
刹那間,他本能地往旁邊一躲,結果腳底打滑,狠狠跌在地上。
傅彥用餘光瞥見一把匕首“噔”地一聲深深紮進樹幹。
傅彥連喘氣的功夫都沒有,因為他已經看到了一個黑影罩在自己頭頂,并且離自己越來越近。
那一刻他再次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傅彥飛快轉身,舉起了手中的破刀,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氣準備拼死一搏。
然而就在黑衣刺客手中的劍刺向他的那一刻,一束銀光“嗖”地閃過,刺客應聲倒地。
其餘的刺客顯然慌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竟還有别人出現。
還是個練家子!
然而還沒等刺客們看明白來者何人,那半路殺出來的“不速之客”便三下五除二放倒了所有人。
沒有人看清他是怎麼出招的,此人身影如鬼魅一般,身手極快。
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地上已經躺了九具屍體,還有一個垂死掙紮的,痛苦地扭得跟條蛆一樣。
傅彥趁亂趕緊逃離現場,他拖着傷腿挪到了一棵大樹背後,喘着粗氣,還沒從剛才驚心動魄的打鬥過程中緩過來。
這時他才忽然發現,來的不隻高手一個人,還有幾個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躲在高手身後的樹林子裡。
和傅彥一樣,他們也震驚地觀望着高手方才以一敵十。
傅彥靠着樹幹,打量着這位突然出現的高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