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正式開始後,賓客們紛紛前去圍觀。
整個中堂都布置的喜氣洋洋,到處都挂滿了紅綢緞、紅窗花,燈籠搖曳,桌子上擺了各種喜糕、蓮子、桂圓、紅棗、核桃、葡萄幹之類的吃食。
中間空地的兩側都擺滿了各色有着好兆頭的花卉和香爐,青煙袅袅,空氣中彌漫着縷縷清香。
屋子裡充滿了熱鬧喜慶的氛圍。
劉員外和其夫人端坐在高堂之上,接受新人的行禮叩拜。
在場的所有人,不論是劉家的人還是來賓,臉上都洋溢着笑容。
司儀在一旁高喊祝詞,祝福新人永結同心、白頭偕老、一生一世一雙人。
禮畢,掌聲如潮,祝賀聲連綿不斷,整個中堂都要沸騰起來。
然而賀聽瀾臉上卻有一絲疑惑。
“你想什麼呢?”傅彥戳了戳賀聽瀾的側腰,“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賀聽瀾看了看眼前的場景,一群人圍着新人作揖道喜,大家端着酒杯相互敬酒、舉杯共飲。
“你說為什麼成親的時候總要說‘白頭偕老’、‘一生一世’這樣的話啊?”賀聽瀾皺着眉說道。
“這……有何不妥嗎?”傅彥一頭霧水。
他參加過無數場婚禮,不都是這個流程?
劉宅這次辦的婚禮明明就很合規矩,也很體面。
傅彥看向賀聽瀾,“我覺得挺好的。”
“不是,”賀聽瀾解釋道,“你不覺得這些用詞很……怎麼說呢,很道德綁架嗎?”
“哈?”傅彥更摸不着頭腦了。
“為什麼會這麼說?”他問賀聽瀾道。
“因為以後的事誰都無法預料。”賀聽瀾說,“萬一幾年之後他們兩看生厭,難道還要一輩子綁在一起?”
傅彥:“呃……”
“往嚴重了說,萬一以後其中一個背叛了另一個,或者毆打傷害了另一個,難道也還是要遵循今日的‘祝福’,一輩子都和這個人待在一起?”賀聽瀾十分困惑。
“哪有你說的這麼嚴重?”傅彥哭笑不得,“人家成親,都樂意聽些吉祥話,圖個好兆頭。你小聲點,讓别人聽見了多不好。”
“哎呀他們聽不到的。”賀聽瀾說,“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人們這麼執着于把兩個人,或者多個人綁在一起。還有什麼‘生同衾死同穴’之類的話,十幾歲的年紀就把一輩子都安排好了,甚至連死了都得和這個人埋在一塊,怪陰魂不散的。”
傅彥一陣頭大,“這隻是一些美好的祝福而已,從古至今都這麼說的啊。”
“不。”賀聽瀾搖搖頭,“如果讓我在我朋友的婚禮上祝福他們,我肯定不會說什麼一輩子都綁定不許分開之類的話。我會祝他們幸福,現在喜結連理是為了幸福,若是有朝一日分道揚镳,那也是為了各自的幸福。”
傅彥大為震撼,下意識捂住了賀聽瀾的嘴。
“你别說了!大喜的日子,你在這盼着人家和離,有你這樣的嗎?”傅彥壓着聲音說。
“誰盼着他們和離了,我說的是這個嗎?”賀聽瀾差點被自己嗆到,“我想表達的是這些婚禮上的祝詞有道德綁架的意味。”
他把傅彥拉到一邊,小聲說:“你想啊,就是因為大家都把‘聚’當成好事,把‘離’當成壞事,才會鬧出一些悲劇。”
“我小時候,大概七八歲那會,隔壁家的嬸嬸總是被醉酒的丈夫毆打。我就勸她和離,多撈點财産走人。”
“一開始她也是願意的,可是一提出來全家所有人都反對,甚至連那個嬸嬸的娘家人也反對,就是因為和離說出去不光彩。他們還說什麼婚姻就是應該兩個人共同經營的,肯定要受些委屈,咬咬牙堅持過去才能長久美滿。”
說到這,賀聽瀾嫌棄地冷哼一聲,“說的什麼屁話?人為什麼要給自己找委屈受?成親之後過得幸福美滿那就繼續過,可這都被打得鼻青臉腫了還經營什麼經營,趕緊和離拉倒!而且為什麼總要把‘長久’和‘美滿’放在一起說?長久就一定美滿嗎?不長久就一定不美滿嗎?”
“後來那個嬸嬸自己也不願意和離了,她也覺得那些人說得有道理,并且覺得我娘是别有用心,故意撺掇我勸她和離,不盼她好。”賀聽瀾說着說着把自己給說委屈了,撇撇嘴,“真是好心被當成驢肝肺,莫名被潑了一身髒水。”
“所以啊,我覺得就不該用這種将兩個人綁定的話當作祝詞。如果人人都相信分别也是另一種幸福美滿,這樣的悲劇是不是就能少一些了?”賀聽瀾越說越激動,他已經完全把自己給說服了。
“再說了,反正天下本就沒有不散的宴席,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隻是不願意承認罷了,那幹嘛還要自欺欺人呢?”
傅彥撓撓頭,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想反對卻覺得賀聽瀾說得挺有道理,想贊同又覺得哪裡怪怪的。
他們隻是來參加了一場再平常不過的婚禮而已,賀聽瀾是怎麼從幾句耳熟能詳的祝詞,一路上升到這麼高級的層次的?
其實他早該習慣的,傅彥心想,賀聽瀾總是這麼離經叛道、驚世駭俗,但又有他自己的一套自圓其說的怪道理。
傅彥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一向如此,婚姻要一生一世忠貞不渝,生同衾,死同穴,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要兩個人共同熬過去。
可他也見過很多被“忠貞”困住一生的人。
傅彥的長姐就是這樣。
他眼看着長姐在夫家受氣,看婆婆的眼色,忍受姐夫的忽視。
那時候他無比希望長姐能夠和離,回到傅家,還像以前一樣。
可是後來長姐和姐夫真的和離了,她也确實回來了,一切卻都和傅彥想的不一樣。
所有人都明裡暗裡地對長姐指指點點,說她是棄婦,說她肚子不争氣,說她是妒婦,霸占着丈夫,逼得一個高門貴子連個妾都不能納。
長姐曾經的閨中密友不再與她來往,見到她的時候眼中盡是嫌棄,挽着自己的丈夫快速離去。
他們的父親每次見到長姐都沒一句好話,說她給傅家丢臉了,說自己怎麼養了這麼個不孝女,對家族一點用都沒有。
其他年紀小一些的弟弟妹妹也以長姐為恥,因為他們在學堂被其他家族的孩子笑話,說他們有一個連自己男人都留不住的廢物長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