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啊——我的媽媽啊——”
震耳欲聾的嚎哭聲。
棺材外跪了滿地兒孫。
彼時正是盛夏。
燥熱的空氣混着蟬鳴,熱浪滾起股股酸臭。
水梧桐坐在棺材旁的椅子上。
她看着捏着紙的中年男人不住擦拭着眼淚。
紙屑随着動作落下。
看來已經握了很久。
“南無阿彌......哆地夜他.....都婆毗......”
土黃的長袍站立兩旁。
碩大的木魚橫在中央,伴着吟唱笃笃作響。
靈堂裡的花早已腐爛,無數的飛蟻蚊蟲盤旋在室内。
随後又爬滿了棺材。
棺中的人衣服微微動着。
鑽出幾隻飛蟲。
根本沒有人去管這些。
和尚們閉着眼,佛珠一顆顆在手中轉着。
遠處,人們正在大快朵頤,喝酒吃肉。
哭聲、念經聲、笑鬧聲......
多重聲音在屋裡環繞。
刺的人耳痛。
底下為首的男人穿着麻衣。
眼睛一撇,立馬就有人來扶。
他将紙遞給攙扶的年輕人,他抽動着身子,好像随時都要暈過去。
“媽媽啊——”
他小聲抽泣着。
他坐到了水梧桐身邊,熟練地撕開冰貼貼在了脖子上。
“哎呦,哭累了。”
他的眼睛沒有半點紅腫。
他看也沒看棺材一眼,隻是轉身叫罵着為何還沒有飯端來。
好臭。
所有人都在偷偷屏氣。
他們趁着嚎嗓子的工夫猛地從嘴裡灌進一口氣,沒人敢用鼻子呼吸。和尚們的鼻翼緊緊貼在一起,就連經文都變得嗡裡嗡氣。
這具屍體,已經擺在這裡7天了。具體死了多久,沒有人知道。
屍身早已沒了樣子。
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臭氣。
“你是誰?”
男人注意到了她。
水梧桐表情僵硬,她不熟練地擠出一絲笑。
“我是水宜軒的女兒。”
她和這家人并不熟悉,隻知道是親戚。
男人望了她一眼,肥厚的手掌不住在短褲上搓着。
“那你該叫我表姨夫,你媽和我老婆是表姐妹。”他嘿嘿笑着,全然沒有半分難過,“你都長這麼大了!”
水梧桐沒有搭話。
她隻望着面前的棺材。
“她是怎麼死的?”
她問道。
男人愣了一瞬。
轉頭字正腔圓地歎了口氣。
“命苦啊,苦了一輩子啊!”他又開始揉眼睛。
水梧桐無意觀賞他的表演。
她沉默坐着,眼睛四處打量。
“你媽呢?”
男人搭着話。
“沒空。”
“哎呦喂,你怎麼還在這兒坐着啊!”一個頭發花白的女人沖了過來,她拽着男人的胳膊就往外拉,“你還不趕緊去勸勸你媳婦!她不願意啊!”
男人的臉上瞬間露出幾分不耐煩。
他甩開拉着他的細瘦胳膊。
粗言粗語:“她不願意就不願意!拉倒!”
“你個傻蛋!”
男人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整個靈堂裡的人都聽見了啪的一聲。
和尚們的眼睛睜了半隻。
他還有些委屈:“三姨奶你幹嘛?打我幹什麼?”
“我打你幹什麼!多重要的事兒你分不清啊!”黑黃的牙齒上下開合。
她湊在男人頭邊,聲音尖銳。
凹陷的眼眶布滿黑斑。
像是要把他吃了。
“你媽媽苦了一輩子,臨走了她想要什麼你不知道?”三姨奶撚出了四根香,站在遺照前振振有詞,“姐姐啊,你兒不孝不懂規矩你别生氣!我定會讓你如願,走的安穩。”
香灰撲勒勒往下掉。
砸在她的手上,燙出一塊塊紅印。
可她沒有感覺。
她将香插入香爐。
回頭,腰深深彎了下去。
她與屍體的臉不過隻有一指甲蓋的距離。
蟲子爬上她的臉。
又鑽進了她的頭發。
她絲毫不介意她的姐姐已經看不見面容。
她就那麼直直捧了上去。
壓出一圈血迹。
她們頭抵着頭,似乎在做最後的告别。
水梧桐盯着三姨奶的動作。
屍體的臉頰已經被蟲子吃光,她捧進了腐爛的蟲洞。
她想了想,手指有些發癢。
“還不趕緊起來跟我勸你媳婦兒去!”三姨奶又急着催促,她腦門上粘上了幾隻蟲子的屍體,帶出錯落的紅點,“你們關系再不好,人死為大,總不能這個面子都不給吧!”
“我不去!”
水梧桐的表姨夫拒絕着。
“誰愛說誰說去!我是不可能主動找她的!”
“不孝子!”
三姨奶咧嘴罵着,那嘴似要全部裂開。
表姨夫無所謂的翹起腳。
他給自己倒了杯酒,又指使着别人跪到靈前:“哎哎哎!該你了!輪流來嘛說好了的!老太太身邊不能沒人!”
水梧桐靜坐看着。
并無波動。
“哎小姑娘你是誰呀?”
三姨奶眼珠子一轉,她看見了表姨夫身邊的水梧桐。
她主動上前拉住她的手,兩手交握,蟲子的黏膩感混進她的手心。
水梧桐抹了回去想要抽開。
卻被牢牢控着。
她慌亂間瞥見三姨奶幹裂的手,那幹紋撕的像大裂谷。
粉色的肉隐藏在深處,被新長的薄嫩皮膚掩在谷裡,随時準備破出。
“她媽是我老婆的表妹!一家子,三姨奶你沒見過。”
男人插了句嘴。
三姨奶笑了。
不過她的笑很特别。
一吸一吸,隻有空氣的抽動聲。
“那你跟我去見見你表姨吧!你表姨忙得很,你去幫幫她!”之前還沒細聽,如今三姨奶就站在她面前,她才聽出那似乎從肺中發出的嘶啞。
這樣的嗓子是怎麼做到那麼尖銳的聲音的?
水梧桐吸着氣,不能理解。
“走吧!跟我去見你表姨吧!”
三姨奶牽着她的手。
水梧桐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