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移步到前廳,廊前的海棠花開得正豔,粉雲似霞。
午前被花房的小厮撒過了水,像美人滴淚般惹人憐惜。
折枝垂着腦袋不敢擡頭,隻敢低着頭看腳下的路。細數着究竟要走多少步才能來到待客的正廳,未到兩百步,便聽見秦老爺在裡面怒喝。
“秦明月!”
老爺鮮少全名稱呼秦明月,想來應該是氣急。
折枝隻好和秦明月一樣拎着裙子往前廳跑。
秦明月一身粉衣,妝花錦上織就了海棠花,頭上也簪上了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搖。跑起來既似一隻花蝴蝶翩遷,也像一朵海棠花綻放。
折枝暗暗咋舌。隻是小姐這朵海棠花,似乎也要如同庭中的海棠花一樣落淚了。
秦佩看見秦明月小跑過來,毫無淑女儀态,更是氣得嘔血。
合着前段日子教她的禮儀全部忘在腦後了!
秦佩一甩袖子,眉目冷硬别開臉不再看秦明月。若不是有廳中坐着的兩位少年,恐怕他現在早已經發作。
秦明月快步到了前廳,見到還有别人,才陡然想起在外人面前要有禮些,便屈了屈身子。
“見過父親。”
她轉過身,看着端坐在下的兩個貴公子,不情不願地繼續行禮。
“見過崔公子,李公子。”
折枝低着頭跟着秦明月動作,可聽見崔公子的那一刹那失了神,不過很快收斂。
她想,原來那個公子姓崔。
秦佩冷哼一聲,看向秦明月的目光中充滿失望。
“明月,你可知道為父為何喚你前來?”
此刻怕是想不知道也得知道吧。
折枝看見秦明月的笑臉僵住,臉上帶上苦澀,似乎已經開始預想自己待會究竟會受到怎樣的懲罰。
本來玩球事小,丢到牆外也事小,喊丫鬟出去撿更是無傷大雅,錯就錯在崔彥林和李勤兩個,偏偏就來了秦家,還恰好看到了那一幕。
她還在編纂措辭,卻聽見身邊“咚”的一聲跪了個丫鬟,正是折枝。
折枝往地上狠狠磕頭,鮮血沿着額角從她小巧的臉上滑落。
“老爺,不關小姐的事!是奴婢貪玩偷玩小姐的竹球,不小心丢出牆外,出去撿球不小心唐突了二位公子!小姐什麼也沒做!是奴婢!”
秦佩才認真看着跪着的丫鬟。身形瘦弱面黃肌瘦,年紀比他家明月還要小上幾歲。他其實知道今日發生了什麼,若是遇到個不計較的人輕輕揭過便好了。
可那李家的小子一直揪着不放,他又不忍心真的懲罰秦明月,有這麼個替死鬼就算好了。
崔彥林身邊那個華服公子聽見這樣的解釋明顯不相信,站起身還欲開口,可被身邊的崔彥林一把拉住,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
李勤面上本還有不服,不過聽了崔彥林的話之後也不再計較。
總之他的目的是想讓秦明月難堪,就算沒讓她丢臉,讓她死個丫鬟她心裡肯定也不好受。
李勤冷哼一聲,看着地上跪着的折枝目露鄙夷。
“按我大乾律令,凡是偷盜主人财物的賤奴,責打五十大闆。”
秦明月因為折枝的救場感激不已,恨不得當場塞給折枝一把金瓜子。她聽見李勤開口,秀眉微蹙,不悅地看着他。
“隻是偷玩,又未曾偷走,如何能算偷盜?”
李勤呵呵兩聲,揭開衣袍緩緩坐下,目光看向秦佩,“姑父大人,小輩以為,既然沾了個偷字,必定要按照偷盜處理。如若不然,這些下人怕是不長記性,繼續盛行偷盜之風。偷盜之風盛行,大人怕是家宅不甯。家宅不甯,如何處理家國之事呢?”
秦佩額角一跳,就怕眼前這小子立刻給聖上遞折子參他一本。
他看着地上跪着的折枝,瘦弱得像隻小貓。
五十大闆下去,那小丫鬟怕是連命都沒了。
他閉了閉眼,艱難開口:“那就拖下去,打五十大闆吧。”
“等等……”
還未等到前來的小厮,就聽見在旁邊坐着的崔彥林開口。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仿若空山玉碎,響在折枝的身後。
折枝趴在地上看着自己往下滴的鮮血,心裡雜念紛纭。一個聲音說她還不想死,趕緊求求老爺小姐公子少爺開恩。
另一個聲音卻說,她不過賤命一條,現在不死,難不成還要以後活者吃夠了苦頭才肯死嗎。
“秦大人,小輩以為,五十大闆着實有些重了。”他垂眼看折枝,嗓音淡淡的,“孟轲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秦小姐的丫鬟雖為下人,可年紀不過總角之年,不知世事。又是初犯,依小輩之見,以儆效尤,打個二十大闆便好。”
二十大闆也不算輕,的确可以達到以儆效尤的程度。
折枝愣住刹那,腦中的天人交戰終于有一方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