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折枝暈在地上,秦明月命人把她放回耳房床上,又請了大夫給她看病。
那大夫不是崔彥林替她請的那個,而是另有他人。大夫一摸沈折枝的脈搏便皺着眉說她身體虧空得厲害,想必是最近受了重創,萬要記得好生歇息。
翠雲在旁邊聽,回去後立馬禀告了秦明月。秦明月以為是自己逼迫折枝說出天機,遭了天譴才虧空如此,對折枝的愧疚更深了。
而半吊子先生折枝,正躺在床上,睜開那雙幽深的眼睛,平靜無波。
隻是她如今瘦得跟個小貓似的,身體不虧空才怪。
對于秦明月和馮銘的事情,若是以後不出什麼意外,她點到為止。畢竟事關自己的選擇,她也插手不得。
她思緒轉圜。
秦家倒台,樹倒猢狲散,她作為秦家下人免不了受苦。
所以當務之急,她得穩住秦家的局面,她要秦家這棵大樹在她攢夠贖身銀子之前不能倒下。
既然馮銘鐘情于秦明月,又為何當初要和秦家退婚,讓秦家陷入孤立無援的地步?
光是這秦家之事,便如同一盤錯綜複雜的棋局,牽一發而動全身。隻是她不清楚,究竟有幾位執棋人動過這局棋呢?
一夜無夢,卻睡得異常安穩。
睡意深深,就連柳紅什麼時候回來的她都不知道。昨夜又下了雨,不過雨疏風驟,開在秦府的花便被淩虐得更慘了。
等折枝再次醒來,就聽說秦明月在院子裡又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檐下雨水連成線,往着地下滴答滴答。
金铎搖動,發出悠揚的鈴聲。
新雀繞枝,叽叽喳喳吵鬧不停。
秦明月今日穿了身蔥綠色掐花翠紋藕絲裙,裡面還搭了條絲綢寬褲子。烏發用雀鳥催枝簪子固定住,挽了個高椎髻,發間钗着珠顫金枝步搖。腳上穿着另一雙漳絨攢花鞋子,鞋頂頂着顆玉珠,晶瑩剔透。
那玉珠抵在竹球前面,似是在與竹球上面的絲線穿梭成的花樣子比美。
她用手撐在躺椅的扶手上,袖口往下傾斜,露出一截皓腕。
皓腕上一張如花似玉的面容如同海棠垂淚,我見猶憐。
讓人先顧不得她脾氣蠻橫,隻為了撫平她皺成川字的黛眉。
折枝跪在地上向秦明月請安,很快聽見她悶悶不樂喊她起身。
“小姐,您今日為何悶悶不樂啊,可是遇見什麼不高興的事兒了?”
折枝試探性出聲,腦子仔細回想上一世這個時間到底還有什麼插曲她忘記了。她隻依稀記得那段時間秦府不甚太平,京中不止有着秦明月嚣張跋扈的傳言,似乎是還有另一個傳言傳得沸沸揚揚的。
折枝并不知道那個傳言究竟是什麼,因為秦老爺下令全府上下不得提及府外的閑言碎語,更不許讓小姐知道。她就未曾打聽過。
難不成今日秦明月憂心之事,就與第二件傳言有關?
秦明月聽了折枝的詢問,先是裝模做樣地歎了口氣,接着才緩緩開口:“這幾日本小姐苦練蹴鞠,就為了兩日後在國公夫人辦的宴會上大展身手。哪成想國公府的今早才遞信過來說今年女子在蹴鞠馬球投壺上都不必比賽了,隻讓男子上場,說是有傷大雅……哼,說辭罷了。”
秦明月傷心得很,隻因為她在琴棋書畫上 幾乎一竅不通,對于詩詞歌賦也不感興趣。唯獨對蹴鞠投壺捶丸這些玩的感興趣,且做得很好。
得她青眼的林覺,容貌隻能算作是清秀中上,隻因在賽場上表現不錯而為他增添了更多魅力。
折枝想到前世秦明月也沒有上場,在讨彩頭之時大手一揮,将身上挂着的荷包上的銀子全部倒在銅盤上,并且全部押注了林覺那一隊。
林覺那一隊果真赢了,而秦明月也因此更喜歡林覺了。
折枝上前替秦明月捶背捏肩,力度恰到好處,她輕聲寬慰道:“小姐,你莫要生氣了。依奴婢之見,不上場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折枝眼骨碌一轉,正在想理由來搪塞秦明月。忽然想起薛泠少時被送至鄉下,被縱得無法無天,開元四十一年正是她回京城的時候。
和秦明月一樣,薛泠粗鄙不堪五大三粗貌若無鹽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
折枝心中念了好幾聲阿彌陀佛,才繼續附在秦明月身邊咬耳朵:“聽說右相家從鄉下接回來了個大小姐,粗鄙不堪,渾身橫肉,蠻橫無比。若是在賽場上遇見薛大小姐那樣的人,怕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折枝繼續道:“薛大小姐才回京城,薛相如何也會想讓她大出風頭……”折枝頓了頓,繼續開始編胡話,“若是一個隊伍那倒是無妨,隻是若不在一個隊伍,小姐對上她難免磕磕碰碰,咱們小姐這花容月貌的,要是一不小心劃傷了可算可惜。”
秦明月摸了摸自己嬌嫩的臉蛋,被折枝的話唬得脊背一涼,頓時再沒有了上場的心思。
薛泠的傳言她多多少少聽說了些,确實被傳的兇神惡煞,她雖心裡沒底,但想到薛泠生母是鎮國将軍嫡女,随她父親上場打過仗。雖然她未曾見過薛相先夫人吧,但也是聽傳言說可怖的很。
有其母必有其女。
秦明月讪讪回答。
“那我還是先看看那薛泠是不是如同傳言一樣可怕再做打算吧。”
秦明月心情好了一些,往折枝手中塞了一把金葉子,囑咐折枝好生休養,過兩天她要帶着她一同前去赴宴。
折枝接過那把金葉子,額角狂跳不止。
秦明月出手如此大方,她想不通自己前世究竟是為何沒有攢夠贖身銀子了。
折枝連忙跪地謝恩,“得小姐挂念,奴婢一定能夠快快見好,來日伺候在小姐身邊,唯小姐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