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片散了一地,像是星點,劃破了她的裡衣,滲出血來。
“人人都說,長嫂如母,我原以為她事事都為我上心。就連月兒在外邊有了什麼閑話,也第一時間來告訴我。她諒月兒無友,又讓瑜姐兒一直陪着她玩鬧。我未出嫁時,是她同我講起這内宅經營,管家理财。我出嫁後,又是她為我梳發,她為我添妝。”
“吳氏不喜歡我,我一直知道。”
“可是為什麼,第一個想着來害我的是她呢?”
李氏臉邊劃過兩行清淚,被她胡亂地擦去了。覃姑姑心疼她被那碎瓷紮傷,連忙俯身前去拉着她起身,一把把她抱進懷中。
“小姐……小姐,您别哭。”
前塵如夢似幻。一個宋白棠,便叫她看清,相敬如賓的夫君,其實并不愛她這個妻子,更是瞞她騙她,從不把她放在眼裡。而可敬可靠的母家,在她最孤立無援的時候,落井下石。
李氏被覃姑姑圈在懷裡,瑟縮着腦袋,深深吐了一口濁氣。
她轉過頭,閉了閉眼,朝折枝說話:“你怎麼看出我嫂嫂她們或許心思不純的?”
折枝垂首,恭敬道:“奴婢本是不知的。隻是上回表夫人順水推舟做的太好,讓奴婢記下了,覺得表夫人實在是個神仙人物。奴婢又想起,小姐與瑜小姐相交多年,乃是閨中無話不說的密友。可小姐素來有跋扈名聲在外,沒有瑜小姐縱容,時時警醒,又怎麼會讓她真的得了如此名聲?”
李氏冷笑一聲:“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
失落隻是一時的,失落過後,便是無窮無盡的恨意。
秋菊夏荷如今才上前,蹲下身去收拾那碎瓷片。
受了傷,流了血才知道疼。
李氏任着覃姑姑為她清理傷口,所幸很淺,倒不必前去喊郎中。
李氏坐在貴妃榻上,用手撐着腦袋。
方才的傷心之色已經一掃而盡了,如今面上隻剩下冷靜,她擡眼看了看折枝,面色稍霁。
“好孩子,别跪在地上了,起來說話。”她擡了擡手,指了指旁邊的繡墩,“坐這裡。”
折枝立馬起身,忙不疊坐到了李氏指的墩子上。
心裡倒是淺淺松了一口氣。
都說伴君如伴虎,而在内宅當中,對于她們這種下人來說,主子就是她們的君王。一步行差踏錯,怕是就會小命不保了。
畢竟她說的可是事關李氏母家的,心有猜忌,萬一不準,那麼受難的隻會是她。
上回投誠,折枝便向覃姑姑講了一回紫钗記,說起霍小玉和李益的故事,一眼定情。
這講的便是秦佩和那宋氏。秦佩早有婚約,與李氏成婚不久,先前的舊人便郁郁而終了。
秦佩應酬完,遇見宋氏在外,酷似他先前的未婚妻,便一眼鐘情。宋氏落钗于地,被秦佩撿下,成就了一番佳話。
而至于秦明月的婚事,折枝想起前世馮銘在京中頗具盛名。有一原因就是他兩袖清風,即使後邊入了内閣做了大學士,也不過住在崇業坊裡的一個小宅子罷了。
據說他那老母親,本是做買賣發家的。辛苦賣些豆腐,供着他一步步讀書上京。
她上回發覺秦明月對馮銘似乎很感興趣,便想着無論如何,都須得讓他們再見一面再下定論。
是她故意對着翠雲說要想辦法讨小姐歡心的,拿着本話本子在翠雲面前晃悠,果然被她想着辦法騙了過去,背下來自己讨秦明月歡心去了。
秦明月聽了那話本子,多多少少也會被那話本子所影響。年少而慕少艾,她正是不懂感情的年紀,多方牽引着,真真假假,倒是也說不清了。
至于她是如何得知宋氏與秦佩相識的故事,便又牽扯到了宋氏先前身邊最得力的丫鬟聽松身上。
聽松自诩不凡,頭腦機敏。但過于機敏,在宋氏進門那日便讓宋氏看出她已經倒伐,向着李氏那邊去了。
她偏寵寂月一時,惹得聽松很是嫉恨。
四處說自己才是最明白宋姨娘的人。
府上下人時常聚在一起說閑話,若是在主子面前得臉的,自然耀武揚威,喜歡被别人捧着。
捧着捧着,便說出了宋氏當年和秦佩的舊事,府上下人奔走相告,也便人人皆知。
而鬧上這麼一大通,折枝想要的也非常簡單。
她簽的并非是死契,也便是隻要攢夠了贖身銀子或得主人恩寵,什麼時候想重獲自由都是可行的。
若她能夠改變秦府的結局,她便可繼續在秦府謀得生路。
若她改變不了,不如早點跟着秦明月嫁給馮銘再尋出路,總好過再被發賣。
趁着現在秦家倒台還久,向着主母示忠是上上之選,是最能早日脫離賤籍的選擇。
此外,她還有私心。
想讓宋何也嘗嘗失去親人的滋味,到底是酸還是苦。
此乃一箭三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