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的蒹葭院,隻覺得自己渾身發軟。
那種被人随意擺弄命運的感受,對于她現在這個年紀的身體來說,還是太過沉重了。
雙腿像灌了重鉛,卻又要強迫着自己去到秋水軒伺候。
前世出府之後,她一路遊山玩水,前往大遼易水原,路上卻是遇見許多各式各樣的人。
他們為了得活,做什麼的都有。小到沿街乞讨的乞丐,大到開連鎖商号的商戶,不同于她們長在深院中,擡頭張望便是四角的天空。
從前她想,人活下去就算是不易。哪怕是苟且偷生也好,她總要活着。
可從那時候她卻想着,此生若不能得如此自由,那才算是枉活了一世。
人生總有太多事不盡人意,是死的。可人是活着的,人可以讓死的事重新變為活的。肉白骨醫死人的手藝不算起死回生,把死的事變為活的事那叫起死回生。
她一身伶仃,孤苦無依,如同無根浮萍,飄在這亂世當中,無處為家。
她隻能靠自己。
讓那些死的事,變為活的。她是個小人,所以隻要能讓事起死回生的法子,她什麼都願意試一試。
*
四月下旬,坊外開了許多槐花,香飄一陣又一陣往着秦府裡送。
秦府裡也種下了槐樹,隻是在空置的采綠園的耳房後邊,高聳入雲,是棵百年的老樹了。
原本在院子裡栽種槐樹不算吉利,隻是那院子一直空着,又有其他的風水格局解了此樹,便歇了秦家人砍了樹的心思。
如今宋姨娘身邊聽松寂月兩個大丫鬟正在争奇鬥豔,都恨不得主子更信任自己一些。
聽松上回失了宋姨娘的心,憑借着一張巧嘴又将她哄了回來。
寂月心中憤懑,便想起上回被宋姨娘破格收用在身邊的婢子,叫雨禾,原是廚房裡打雜的掃灑丫鬟,不再怎的得了宋姨娘歡心。
可歡喜了一陣子,宋姨娘便覺得那丫鬟沒趣,便又置在一邊了。
寂月嫌那雨禾死闆,跟自己一樣的死心眼,便拉着她來了一邊,正是那空置的采綠園裡邊。
折枝路過的時候,寂月正用手指點在禦魂腦袋上,一臉恨鐵不成鋼:“你個丫頭,又跑這裡來躲懶了,怎麼不學學聽松那賤人去姨娘跟前湊着,多讨姨娘歡心呢!”
雨禾手裡拿着個籃子,黑黃的皮膚襯得她老實聽話,一雙眼睛也黑黑的,很是憨淳。
裡邊的籃子裡裝着滿滿一籃槐花,正是新鮮的,散發着香甜的氣息。
雨禾低着頭,小聲回答:“兩位姐姐和姨娘都是江州人,姨娘家又在淮鄉,奴婢聽聞淮鄉槐花烙餅最是聞名……姨娘總是念叨着想家,奴婢想着,做些槐花烙餅,會讓姨娘緩解些鄉愁。”
折枝隻是淡淡擡眼掃了掃那綠蔭後邊躲着的兩人,沒多細聽,又轉身去了秦明月的秋水軒中。
今日秦明月早早起了身,竟然轉性了,自告奮勇說自己想要去查賬。
晨起問安,秦明月上前抱住李氏的胳膊撒嬌:“母親,我覺得其實呢,管家查賬之事,倒也并不完全是枯燥無味的。細細品來,也算有趣。”
李氏看着她,不知真假,隻是笑了笑:“你呀,定是想了什麼好玩的,卻沒誠心想着學管家吧!”
李氏已經大好,雖是裝的,卻還是在屋裡靜心了好幾日。時不時召見小姐身邊的人問問近況,這個人有時是折枝,有時又是翠雲。
翠雲原本不想着折枝去,想着自己去巴結夫人身邊的人最好,隻是去了幾回發覺每回都問的一樣的話,還常常追問,事無巨細。久而久之便覺得無趣,便打發折枝去回話。
這幾日好了些,宋氏便也不得不來李氏院中晨昏定省,侍候茶水。
李氏讓她松開手,笑得和善:“明月,你姨娘在這裡,還是規矩些,别讓姨娘見笑去了。”
秦明月不依不饒地松開了手,笑眯眯地看向宋氏,“我是爹爹的女兒,爹爹與姨娘恩愛不移,想必愛屋及烏,我就是沒規矩了,姨娘也舍不得怪我吧?”
宋姨娘附在聽松上的手倏地一緊,莫名想到自己與秦佩一起了這麼多年,卻從未懷過一個孩子……她心裡陡然一慌,手上力度便加重了幾分。
她隻好扯起嘴角笑笑:“自是舍不得怪月姐兒的,妾身最喜歡孩子,隻是福薄,未能有……”
不知道是不是屋内熏香味道太重,宋姨娘隻覺得心中有些躁動,有股按耐不住的勁阻撓着自己說話。
李氏看着她,眼裡飽含安慰之意:“妹妹還年輕,莫要着急,我那裡有幾副從前從郎中裡求來的藥,你便拿着去了吧。我是不中用了,隻想着你能為老爺多開枝散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