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心瞬間停滞一瞬,如同墜入了無盡的冰窟當中,她的目光冷得像冬月的寒風。
“你說我不是秦家的小姐就不是,是非黑白全憑你一張嘴,這倒是稀奇了。那我還說你并非是我秦家莊子裡的莊戶,你如何證明自己?”
那莊戶怔愣一瞬,随即惡狠狠地瞪着折枝:“我何須證明自己?我說我是莊子裡的莊戶對我有什麼好處?”
“若你真的是莊子裡的莊戶,見到我并非是秦家的小姐,絕不應該揭穿我而讓幾位主子陷入險境當中。可是你沒有這樣做,而是頂着一張颠倒是非的嘴非要說我并非是秦家的小姐,想在諸位壯士面前彰顯你的可信。可你又為何想要奪取壯士們的信任呢?是因為——你并非是我家的莊戶,而是想要靠着僞裝接近壯士的心懷不軌之人!”
周雲聽完折枝的一番話,心裡也頓時湧上了一絲不安。
若是他是那邊的人派來的,難不成……
他們已經知道了他們上京的消息了麼?
周雲陰沉着一張臉,喊着方才站在身旁的少年宋升把那莊戶塞住了嘴先帶下去了,自己則慢慢走近折枝的身旁,眼中的神色意味不明。
折枝知道,即使他看樣子已經信了方才那人是細作,此刻也必定對她的身份起了疑心。
周雲拔出匕首,一點一點地将折枝手上綁着的繩索割開,最後對着她說:“你走吧。”
折枝被他從背後推了一把,幹瘦的手指從他身上劃過,往前狠狠跌了好幾步。
她有些不解:“壯士……”
周雲歎了口氣:“姑娘啊,我也不在意你是不是那什麼工部尚書家的小姐。若你真的是,那麼請你前去同你的父親說起我們江南罹了災患,還望尚書大人能上達天聽替我等鳴冤。若你并非是秦小姐,想必也是個苦命人。我等本就同是苦命人,又何必互相為難?”
有人棄她如敝履。隻因她身若浮萍,無依無靠,誰人都可以任意輕賤。不必過問她的想法,因為像她們這樣的賤民,根本沒有自我選擇的能力。
有人珍她若珠寶。不必她家财萬貫,不必她名揚天下,隻要她是芸芸衆生中的一人便好,隻要她是個活生生的人便好。
周雲揮了揮手讓她離開:“你走吧,這條路上除了我們,想來是再無别的賊盜了。”
那日高雀說過,穿過那排低矮的樹,再往前些,就是秋風莊的田裡了。
折枝往腰下一扯,那個繡着百蝶穿花的香囊便落在她的手中。
她把手往後,抓下了一隻銀色的發钗。攪動發钗,折枝順着針線将那香囊剝開。
細碎的香粉散落了一地,粘在長裙之上。她抖着手,有些也伴着山頭的清風一陣又一陣地往她有些散亂的鬓發上飄去,香得過分濃郁。
或許是香粉入眼,折枝眼眶有些潤濕,再繼續拆解着那香囊,掏出裡邊用錦布棉絮包着的一團東西。
她知道,她猜對了,也賭對了。
夜色漸深,山風陣陣,吹得山間的樹葉嘩嘩作響。
折枝抹了抹眼角的淚水,繼續往前一步步走着。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哭,可這如何都不像一個活了幾十年的老嬷嬷該做的事情。
官道又長又遠,她看不到盡頭。
這是個逃跑的好機會,隻要此刻從這裡逃走,她便再也不必為奴為婢,可以得到她肖想了一輩子的自由。
可然後呢?
她身上既無籍契,又無路引,無處可以收留她。
天下之大,可容納萬物衆生,隻是無處是她的安隅罷了。
所以她要回莊子裡,拿到李氏承諾事成之後會給她的賣身契。
月黑高飛,幾隻飛鳥掠過天空,斷斷續續的馬蹄聲透過塵土往前傳來。
折枝再也顧不上傷春悲秋,她往路邊又靠了靠,确保着自己的身影已經隐匿在了樹林當中,她才敢慢慢探出頭去看究竟來人是誰。
來人穿了件銀色的鬥篷,頭發紮成一束,狀似馬尾,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隐沒在鬥篷的系帶當中,在夜色當中白皙似雪。
那人勒住了馬,翻身下了馬。
他身量高挑,露在鬥篷外邊的腿極長,一步一步往着折枝躲着的草叢這邊走來。
折枝手裡握住了方才從頭上拔下來的那隻發钗,手上黏膩的汗水快要凝成水滴。
他是什麼人?怎麼會往這邊走?難道知道她躲在這裡嗎?
折枝屏住呼吸,下一瞬卻感覺自己被不同于那香囊裡的另一種冷香所包裹着。
她被來人像個小雞仔似的從草叢裡拎出來了。
她才看清,清朗月色之下,少年鼻尖那顆若隐若現的小痣。
“真遇見歹人,這樣躲可不好。”
折枝有些疑惑,低頭卻看見被自己灑了一地的灰白色香粉。
倒是知道了崔彥林究竟是如何看出自己躲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