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多日,路上從未遭遇險情,原以為天子腳下更能暢行無憂,誰曾想離進城隻有一步之遙,卻遇上這樣的事。
她急得快要哭出來,憎恨的眸光透過帏帽薄紗投向對方。
那人正巧也面對着她。
他兜帽壓得低,眉眼看得并不真切,蒙面紗之上是一截高挺鼻梁,兜帽邊沿的陰影中,似有兩道如炬之光直射而來。
雲靜的雙眼好像被灼了下,不禁眨動眼睫,慌忙将臉擺正。
正當黑衣人沖進隊伍,忽有幾十位灰衣侍衛從四面八方湧來,厮殺在一起。
兵刃相撞,皆是刺心封喉,一招斃命。少頃,血液四濺,地上多了殘屍斷臂。
這時,一個黑衣人突然躍上馬車,舉劍劈開車門。
雲靜迅速低頭躲避四散的碎片,這一躲,不巧竟鑽進男子懷裡。
帏紗貼在男子窄勁的腰身上,她才覺察出異樣,匆促擡頭,卻看見黑衣人的劍鋒在車内劃出一道寒光,直逼二人眼前。
她驚叫着閉起雙眼。
千鈞一發之際,耳邊傳來“當”一聲脆響。
片刻後,劍并未落下。
她緩緩睜開眼,劍尖正抵在一把象牙骨扇柄上。
持扇的手來自身後,長指冷白,描金的護腕下,道道青筋清晰可見。
黑衣人雖變得吃力,但象牙尚軟,劍鋒依舊徐徐刺入扇柄。僵持不下之時,恰有另一把劍從外側刺入黑衣人的身體,他瞬間斷氣,連人帶刃摔下車去。
眼看這幫黑衣人将被掃除幹淨,又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何人在前方打鬥——”
雲靜循聲望去,一隊黑甲銀盔的官兵自京城方向駛來,耀動的火把猶如龍蛇,照亮一地死寂。
所剩無幾的黑衣人落荒而逃,與之對抗的灰衣侍衛在馬車兩邊收隊。
官兵不少人已向黑衣人逃遁方向追去,其餘紛紛在近前勒馬。
為首的是位年輕将領,與其他人穿戴不同,一身金銅甲胄,未着盔,鍍金玉冠高束,面容甚是朗闊,駕着馬悠哉地靠近。
有下屬跑到他跟前拱手,“啟禀代王殿下,那些黑衣匪徒不堪被俘,全部服毒自盡。”
代王?
這是陛下的哪位皇子麼?
離開京城甚久,雲靜對皇家之事全然不知。
代王似對下屬的禀告不甚有興趣,挑了下眉,凝了面前的婢女一眼,輕飄飄問了句:“車上是何人呐?”
丹蓉顫巍巍答:“是……是我家姑娘。”
“哦?”代王似是不信,隔着殘存的竹簾,看見車裡兩道人影,探出脖頸,“不止你家姑娘吧?”
雲靜的心正在狂跳,今晚的人馬一隊接一隊,眼下又驚動了官府,車内這名男子是何立場尚且不清,一旦她的身份被知,安國公府無論如何都要被卷入,她還沒有想到應對的法子。
無措之時,身後男子忽然将她放開,用那把象牙折扇撩起半副殘存窗笭,掀開兜帽說道:“六弟,是我。”
代王定睛細觀,随後爽笑起來,“怎麼是五皇兄?可是遇上什麼麻煩了?”
“我今日回京,不想在此遭暴匪劫掠。”這位“五皇兄”舉扇朝那些灰衣侍衛一揮,“情急之下,命私衛出手,驚擾了六弟。”
代王滿不在乎:“皇兄哪裡話,你合該提前知會兄弟一聲,我好派人護你進京啊。”稍頓了下又問,“皇兄此前久不在京,怎想起這時回來?”
五皇兄答得從容:“想早些籌備母妃和七弟的忌日祭典。”
代王凝起神色,點點頭。
雲靜聽話音猜了個大概,這二人八成是當今聖上的六皇子和五皇子。
六皇子又湊上前,盯着五皇子的臉看了許久,“皇兄怎還蒙着面?”
五皇子不緊不慢答:“前幾日路過六棱山,想去探訪前朝的天師舊居,誰知不小心摔入林中,臉被毒草紮傷。”
說着,自一端解下了蒙面黑絹。
代王伸長脖子。
雲靜也跟着移過目光。
但他背對自己,面紗掀了一半就又合去,什麼都沒看見。
代王蹙眉惋歎:“啧啧,傷得不輕!這下入了京,皇兄定要在府上好好休養數日。”寒暄了幾句,他的目光終于落在了雲靜身上,好奇問,“這位女公子是……”
她正思忖當不當開口,就聽五皇子氣定神閑回道:“是我從别苑帶回來的,内眷。”
雲靜倒吸一口氣,心下一沉。
誰是你的内眷?
這五皇子編起诳語來,真是眼皮都不眨一下。
她暗暗咬緊牙根,氣得窒息。
眼前,無故被人污了清譽,簡直比遇上歹人作亂更糟心。
雖然想即刻澄清事實,但她盤算着恐不能辯駁,因這二人還不知她身份,若如此能糊弄進京也罷。況且這六皇子也沒必要當着兄長的面,非要核清人家内眷身份不是。
果然,五皇子此言一出,六皇子便命人清開官道,“既如此,天色漸晚,我派手下護皇兄入城!”
五皇子隻道了聲“多謝”,重新在她身邊坐好。
雲靜總算松了口氣。
短暫收拾了片刻,車隊開始行進,待駛出拗口,就隻剩下代王和幾名随從立在血污中。
代王的目光掃過打鬥之地,最終凝在淤泥中一塊小小的木牌上。
他旋即跳下馬,撿起來翻過正面。
當看到“安國公府”四個字時,唇角牽起一絲戲谑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