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何會被逐出學宮?”
不給越山青否認的機會,涿光開門見山問道。
見她如此笃定,老闆也不再掩飾,雖沒摘下狐狸面具,卻歎了口氣道:“你又是何人?我不認識你,為何你會知道我的事情。”
她說着話,卻并沒有離開牆角,似乎背抵牆角能給她什麼安全感。
“知道你被逐出學宮一事有冤之人。”涿光道。
聞言,越山青似乎愈發沉郁了些,垂頭縮在角落裡,頭頂都要生出陰雲似的,沒精打采道:“你既知道此事,就更應該清楚這件事情真假如何,并不由我說了算。”
涿光其實并不知道學監找了什麼理由将越山青逐出學宮,思忖片刻,順着越山青的話道:“我見不得冤屈,亦不願真相被掩埋。”
越山青被這句話凄激出些氣性,豁然起身,就連清冷的聲音都變得沙啞:
“那又如何?既無詢問師長,也未向同硯查證,學監一夜之間給我定了罪,學院消息尚未公開,我就已經被掃地出門,這樣的态度,我還不明白嗎。”
越山青冷淡的眼中夾雜着憤怒,從狐面赤紅的眼眶中透露出來:“隻要學監說是我守陣疏忽導緻陣法錯亂,那在學宮衆人心中,就隻會是我的錯。我何嘗不知真相,那可又如何呢?”
“在旁人眼中,像我這種黔首,能有資格入學宮求學已是至幸,何來資格攀求其他?”
原來如此。
涿光靜靜看着越山青平複心情,心中線索終于貫通了一部分。
術門入學試煉時出了那樣大的纰漏,定是要找人問責的。
後來她聽言珏說過,術門告知他們的調查結果是當天有一守陣學子錯誤擺放陣石,導緻斷魂草霧洩漏,令所有學子昏迷,術門已将那個學子逐出學宮。
原來,被術門推出來的那個人就是越山青。
失态不過一瞬,越山青側首,避開涿光的眼神,語氣又恢複了冷淡:“真相便是,學宮讓我當替罪羊,而我無力反抗。”
不,不是這樣。
涿光默默想道,真相是,學監有回溯者為了杜絕你與言珏這個未來“魔頭”相識,适逢術門需要一個替罪羊,互相通了氣,将你逐出學宮。
這樣一來,學監中那位不知名的回溯者達成了目的,術門替四族學子蓋下了這“不雅不合”之事,皆大歡喜,唯一被傷害的隻有越山青。
收斂好情緒,越山青回到案前,重新修理面前那具偃甲,冷淡道:“你的問題,我已答了,錢貨兩清。”
言下之意便是,你可以出去了。
涿光停在原地未動,又問道:“你為何還留在山城?”
越山青手上動作不停,平靜道:“求學路不通,總得求個活路,我是偃師,隻會偃術,旁的一概不會。”
“那……有一門生意,你做不做?”
一個沉甸甸的袋子推到了越山青面前,引得她偏頭看了一眼,從袋口窺到了一絲金光。
是金子。
越山青心漏掉一拍。
狐狸面具下,越山青的眼睛都快釘在了袋子上,輕咳一聲道:“什麼?”
“替我制一具活偃甲。”
涿光盯着越山青。
她甚至未曾想過越山青不會這門“邪術”的可能性。
未來能成為“魔頭”心腹之人,能被武道院山長林初如此忌憚的人,沒些異于常人的本事怎麼可能。
果不其然,越山青艱難地掙紮了一個呼吸的時間,伸手迅速将裝了金子的袋子收入懷中,飛速道:“成交。”随後遞出一張傳音符,“具體要求符紙發我。”
涿光看着她快得不見影的動作,不由懷疑起來。
夢境中未來的越山青願意跟随魔頭,是不是因為魔頭出手大方?
這可是邪術。
…………
離開鬼市,涿光趕在日光初蒙之際回了舍館。
院中白梅已經掉落,隻有空蕩蕩的枝幹,江柳在演武堂找人試刀,其餘同硯都去各自學院上課,涿光放心地在房中試起了換來的四瓶異賦者血液。
骨為千山,血為百川,百川東流,人之特異所系也。
如果涿光沒有分析錯,按照功法中第四術的詳解,吞噬異賦的方法……是血液。
這些年吃的怪異之物不少,但要生飲人血,涿光盯着面前的四個玉瓶,心中還是有些掙紮。
不吃人是她的底線。
可飲血與食肉根本上又有何區别?
涿光阖眸,少食橫置于膝頭。
西京之亂前,她就已修習吞天,那時是為了救命,不得已而為之。
她修習吞天後,嚴娘不止一次的告誡她,在心裡給自己劃一道決不能越過的紅線。
聽嚴娘說,上一位吞天的修行者,是自盡的。
那人從反噬中清醒過來之後,發現家中父母妻兒皆死盡,隻餘滿地血腥殘肢,已經死去的親人們死不瞑目,皆面露驚恐,身上盡是錯亂的咬痕。
那人知道自己生食全家後瘋魔了,親手剖去靈脈,剜出心髒,以最慘烈的方式自絕于世。
“走到這一步,已是人不人鬼不鬼,死是解脫,但我不希望你走到這一步。”
很長時間,涿光将這句話牢牢記在心裡。
後來西京生變,她流離在外,又遭逢幾地天災,跟随流民一路東行。
大災之年,餓殍遍地,人易子而食。
涿光那時還未辟谷,靠着靈力吊着一口氣,餓得面黃肌瘦,饒是如此,她這樣的小孩子也是很多人眼中細皮嫩肉好滋味的小羊。
見多了慘狀,涿光也愈發明白。
生死之下,沒有不能逾越的線。
心頭萬般思緒閃過,涿光睜眼時,眼底再無疑色,拿起第一個玉瓶,将其中瓶中血液喝下一小口。
是了,飲血與食肉并無區别。
她同那些人也并無區别。
皆為求生而已。
血液入喉,并無腥味,帶着些冰涼的酸甜滋味。
她的味覺早在修習吞天後就發生了永久的改變,哪怕是同類之血,入口也是甜的。
涿光心中格外平靜,進入内視感受着身體的變化。
吞天無聲運轉,靈台中好似有一微光乍現。
那點微光環繞在靈台中最明亮的光點外,不靠近也不遠離。
幾乎同時,涿光的墨發開始無風自動,瘋狂生長着,直到她心念一動方才停止,此時,長發已越過腳跟,散落在地面上。
墨發如瀑曳下,觸之與尋常發絲無異,隻是堅韌許多。
涿光将《異賦全鑒》記了個大概,很快翻到了類似的異賦。
異賦全鑒之一百八十二·發針。發随心動,絲縷分明,不懼水火,堅似刃,細如針。
涿光将過長的頭發截下一段,摘出幾根,指尖點燃一簇火焰試了試,發絲果然不曾被燒毀。
将長發重新束起,涿光思索着,這發絲許是不錯的暗殺工具。
第一瓶試完,涿光并沒有着急嘗試第二瓶,而是開始平靜地等待。
約莫一刻鐘後,靈台中那微弱的光點消失,“發針”的能力也随之消失。
涿光心道,果然如此。
吞天才至第四術,能力終是有限的。淺淺一口血,并不能讓她長期擁有這種異賦,隻能短暫使用,期限約在一刻鐘。
涿光粗略計算,那玉瓶中的“發針”血液能讓她用約莫兩個時辰的時間。
第二瓶血,涿光同樣隻飲下淺淺一口。
可這瓶血液在靈台中生出的光點卻比先前的耀眼得多,隻比她本身的異賦光球稍小一些。
飲下後,好似本能一般,涿光知道了這個異賦的能力。
她找來房中唯一的銅鏡,對着鏡子施展能力。
片刻後,鏡中人赫然換了面目。
銅鏡中,雖然還是先前打扮,但已然不是涿光原本的樣子,而是林初的臉。
涿光記得這個異賦。
異賦全鑒之二十五·千面。千人千面,皆彙于一面。
因異賦全鑒對這個異賦排名定的很高,且能力确實奇特,當時看書時,涿光格外多看了它幾眼,沒想到現在她竟然獲得了。
可她記得異賦院院長在新版的《異賦全鑒》中批注道:千面異賦,不僅可改換面目,亦能改換骨骼身型毛發等細微之處,唯有聲音不變。
可現在她雖已改變相貌,身型卻仍是自己的,并未變化。
看來還是因為服用血液量少,不僅持續時間不長,能力也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