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挽了一個利落的劍花,歸劍入鞘。
青石闆上均勻地鋪着一層又一層竹葉。越往下,竹葉上的劃痕越整齊清晰,宛若沿着葉脈以劍作畫。
而最上層的這些竹葉,有的殘碎不堪,有的被劍尖挑了一個洞。落在下層整整齊齊宛如藝術品的葉堆上,十分突兀。
趙璟握着鐵劍,一時手心發麻發燙,好似握住的不是尋常鐵器,而是灼燒的冰。
連最簡單的劍法,他都控制不好了。
一道淩厲的劍光再次劃過。
簌簌竹林間,一片被刺穿的竹葉悠悠飄落到青石闆上。
趙璟凝視着微微顫動的劍尖,自嘲地笑了笑,歸劍入鞘。
他正欲重新練一套,林中忽而傳來一道聲音:“再使一個重陽十八式看看?”
是逍遙峰的哪位師兄,抑或是峰主回來了?隻聞其聲,不見其人,想必是有意為之。
趙璟沒想太多,拔劍出鞘,重陽十八式是入道第一年就學過的劍法,并不太難,道清宗的弟子人人都在練。
方才使到第五式,一記淩厲的摘葉飛花,倏然打斷了他的劍勢。
趙璟被蓦然打斷,心中并無煩躁。他放下劍,看向青竹掩映間漸漸清晰的一個人影。
來人一襲普通白衣,卻穿出一種獨特的潇灑氣派,左手拎着一壇還未拆封的梅子酒。生得一雙似笑非笑含情目,如雲長發随意地散開,華光茂茂。
他對上趙璟的眼睛,微微一笑道:“重來。你劍勢太鈍,為什麼不敢出劍?”
話音剛落,來人摘取幾片竹葉,随手朝他扔出,輕薄的葉片卻如箭般射來,發出撕裂空氣的音爆聲。
趙璟拔劍去擋,蓦然發現每一道竹葉襲來的位置都恰如其分,引導他使用重陽十八式去抵擋——發現個中竅門後,趙璟穩住心神,運轉起功法來。
竹葉雖輕,其中蘊含的勁力卻不小。
步步緊逼之中,一個下撩劍剛使出,趙璟破天荒地失去了重心,一個踉跄往前栽倒,撲倒在一片清香馥郁的衣料上。
“下盤還算穩。”來人不知何時閃現了過來,攬住他的腰,将他扶正,皎若明月的面上閃過一絲笑意,“但——不夠。”
“若是和境界稍高于你的修士打起來,怕不是打不了幾下就要投懷送抱了?”
陌生清新的香氣萦繞在鼻端,趙璟的臉唰一下紅了,後撤兩步,躬身行禮道:“多謝前輩指教!”
幾片竹葉都能使得如此出神入化,此等實力應當不是師兄了。
一峰之内,峰主們一般都會化作老者面容——這位前輩如此年輕,莫非是峰中新來的教習長老?
即使是各峰專事講課的教習長老,也至少是煉虛期,比他高了好幾個大境界,指點他跟玩似的。
“指教談不上。”來人輕飄飄地放下手,将提着的梅子酒擱在一旁的桌上,經曆了一番打鬥颠簸之後,紅封依舊完好無損。“——你師父是誰?”
趙璟實話實說:“弟子還未入内門,尚未拜師,隻是因桃花源住處不足,才被分來了逍遙峰暫住。”
“那真是太好——”來人改口道,“太可惜了。根基如此深厚,當真英才出少年。”
他輕車熟路地揉了一把趙璟的頭,明明面容十分年輕,卻十足十地像一個長輩:“想不想跟着我學?”
趙璟思酌再三,婉拒了:“多謝前輩好意。”
來人興許是沒料到會被一個小弟子拒絕,奇道:“你有什麼不滿意的?”
“抱歉前輩,我不是這個意思。”趙璟歉然道,“您剛來可能不知道,我靈氣逸散,藥石無醫,并不适合拜師。
“況且,如果我做了您的徒弟,又死在您座下,按慣例您得給我家賠錢。這樣對您來說不劃算。”
道清宗雖是修仙界當之無愧的大宗門,卻算不上多麼富裕,教習長老多是由突破煉虛期的内門弟子留校就任,每月的報酬也就那麼一點。
而賠多少,一般是與意外去世的弟子的家庭交涉确定。别人家不知道,但趙璟可以肯定,自己家定會狠狠宰一筆。
畢竟趙梁皇族是白手起家掙得天下,流傳至今的風氣一直是出門不搞點錢/兵馬/糧草就算丢。
趙璟并不希望這位前輩因好心搭救他而破産。
“……”來人無語凝噎半晌,似是沒想到收徒被拒竟是因為此等荒謬理由,“你還給自己安排上後事了?過來,讓我看看你是怎麼個藥石無醫法。”
稀裡糊塗開放識海的那一刻,趙璟心中難免産生一些不太禮貌的想法——
這位前輩看起來溫溫柔柔的,脾氣卻是有些霸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