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璟面紅耳赤地把紙片師尊放進雪白的衣領夾層中。
那弟子一溜煙地進城裡修劍去了。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他甯願挂在馬車邊上一路風幹去摘星閣,也難以再消受江峰主這種快劍了。
他與趙璟約好日暮時分在北城門回合,趙璟便打算利用這半日多的時間,逛一逛青州城。
每回進入人間的城鎮,必逛的都是草藥集市。他一路走一路看,見到合适的就放下錢拿走。這般走馬觀花地看着,餘光中忽而閃過一道漂亮至極的青色。
趙璟停了下來,伸手拿起那枚銀絲玉扣穗子。入手溫潤,顔色清亮,在沒有陽光的地方也散發着清冷的輝光。
看起來很像師尊愛穿的浮光錦啊……趙璟想象着這樣一條穗子出現在師尊身上的畫面,玉光與銀光交相輝映,當即決定買下來。
越流霜上沒有挂劍穗,那他送師尊一個,應該也沒問題吧?
賣東西的老闆喜笑顔開,殷勤地把這個昂貴的小物件賣了出去。
趙璟将穗子收好,轉身正欲走,忽而迎面沖來一個毛頭小孩,他朝側面一避,那小孩卻絲毫不減速,咚的一下撞到攤子上,把上面的草藥撞得紛紛落地。
“你這小子!”那老闆剛剛開張了筆大的,此時突然遭此橫禍,一把拎起那小孩的衣領,“我這賣的都是仙草,掉地上就賣不出去了!”
被抓住衣領的小孩面無表情地低着頭,衣服破破爛爛,不回嘴也不掙紮,隻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不住地左右躲閃。
“你是哪家的?讓你家大人給我賠錢!”那老闆又氣又急,忽而手心裡落入一塊成品上好的靈石。
“這些夠嗎?”趙璟握住老闆青筋暴起的手腕,力氣不大,卻難以掙脫,“做生意貴在和氣,這麼個小孩子估計也不懂事,就當我替他賠了吧。”
老闆怔愣着,任由他輕緩又不容置疑地拿開自己揪住小孩衣領的手,方才如夢初醒:“夠……夠!仙師,你這一塊靈石,夠我一家老小吃上一月了!”
趙璟笑了笑,牽着這小孩的手走到一旁,蹲下來與他平視:“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孩不答,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臉,眼睛大而瞳仁黑,巴掌大的臉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淤青。
趙璟任他看,在他身上使了一個清潔術與治療術,很有耐心地換了個問題:“你剛剛為什麼要撞那老闆的攤子?”
“……”那小孩眼睫顫了顫,不再專注地看着他,開口卻是小女孩的清脆,“哥哥,你是修士嗎?”
原來是小女孩?怎麼頭發剪得如此短且淩亂,像狗啃了一樣。
“是,怎麼了?”趙璟試探性問道,“是你或者别人有什麼需要修士幫忙的嗎?”
那小孩打了個寒顫,用力地搖了搖頭:“不,不需要。是修士……就好。”
她突然拔腿就跑,須臾又抱着一個紅泥陶罐回來了。趙璟還沒來得及說話,她霍然将那罐子往趙璟腳下一摔,驚聲尖叫道:“你把我弟弟踩碎了!”
小孩子的聲音是高亢清脆的,這一下把半條街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趙璟淩亂了一秒,扶起那摔碎了蓋子的紅泥陶罐,隻見其中裝着半罐普通的黑土,還有一層混着魚目與灰白色粉末的粘稠液體,有一些已經流了出來。
這是碰瓷?
然而,四周本來隻是圍觀的人群突然出離憤怒:“果然是個小孩子!還這麼小,竟被這小子一腳踩死了!”
趙璟聽在耳裡,将罐内景象展示給那不知為何吓得瑟瑟發抖的小孩,盡量溫和地問道:“它就是你弟弟?”
那小孩流下兩行眼淚,卻是面無表情地怒吼道:“你踩碎了他的骨頭和肉!他的腦漿都流到你手上了,你裝什麼?”
周圍的人群也仿佛被這悲憤的情緒所煽動,紛紛說着“殺人要償命的吧”“這小孩真可憐,自己弟弟死在大街上”。兩個壯碩大漢也看不過眼,當即沖上來要扭送殺人者去衙門。
群情激奮的百姓,流淚不止的小孩,不約而同地認為裝着泥土的陶罐是一個小孩子。
荒謬至極。但荒謬的背後,往往有其原因。
這個小孩不對勁是顯而易見的,但這地方也可能有問題。
他這是誤入一個局了嗎?還是一個專門為修士設的局?
趙璟用指尖輕碰衣領,低頭道:“師尊聽得見嗎,我可不可以去探探情況?”
江南行的聲音很快響起:“想去就去。”
不知是用了什麼術法,這聲音倒像是貼在耳邊說一般,惹得耳廓掠過細微的電流。
既然自家長輩都允許了,趙璟也就放心地拖延路途時間了。
當街設計這麼一出,目的也很明顯,無非是有什麼在衙門等着他。
那兩個彪形大漢說上手就上手,要扳着他的肩膀押送去衙門,趙璟不動聲色地卸了他們的力道,正欲順水推舟時,人群中突然探出一個頭:“道友!”
趙璟順聲望去,說話之人高鼻薄唇,深邃的眉眼如烈日一般奪目。
但縱然外貌極俊美,那種熱情洋溢的單純卻如此眼熟。
“道友,我是今天跟你借靈石的雪玉峰弟子啊!”他從人群中擠了進來,“不好意思啊,白天忘了摘面具了,現在才是我本來的臉。”
“你說的什麼胡話?我不認識你。”趙璟轉頭對那兩個面色警惕的大漢吩咐道,“大哥,咱們走吧,我急着去衙門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