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從發覺不對到沉入黑暗，不過幾息之間。

識海震蕩，【越流霜】顫動着散發出清光，壓制之下的深灰色火焰卻越發鼓噪。

它感受到了“鬼王”的召喚。

鬼興奮地蠕動着，無視清亮的劍光威脅地穿透它的身體。

它最大的作用就是提供容器的定位，一旦順利離魂，便在刹那間灰飛煙滅。

一道清涼的靈氣迅速包裹住趙璟，卻無法将流動的元神抓住，隻給他維持了片刻的清醒。

趙璟腦中一時空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元神迅速抽離身軀。

視野堕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瞬，他似乎看到了江南行眼中滔天的冷意。

……怎麼總是在給師尊添麻煩啊。

【越流霜】失去了鎮壓的目标，茫然地從趙璟的識海中鑽了出來，發覺主人周身如冰霜封凍時，小心地蹭了蹭他的手。

自從主人修到合道之後，就再也沒有誰能當着他的面，如厲鬼索命般奪走一個人的魂魄了。

它可以理解他為什麼如此生氣。

哪怕隻是一個感情還不算深厚的徒弟，也足以勾起他心中最為沉痛的血痼。

那是一段弱小而無能為力的時間，隻能眼睜睜看着鬼肆虐橫行，搶奪着人的生命。那段時間對一個修士來說不長，對一個人來說，卻足以失去許多。

這把聰明絕頂的名劍看了看呼吸尚且平穩、仿若熟睡的少年，銀刃輕鳴。

江南行略微搖頭：“不必，他的身體我來保管。”

合體期修士不需要乾坤存物，自成一片空間，也能将活物收進去。

他伸手握住銀白的劍柄，【越流霜】卻梗着不願動。

劍靈再聰明也不會說話，它試圖用劍鳴來表示自己的不贊同——現在已經不是曾經合道巅峰、法力無邊的時候了！若再用劍……

“越流霜，我現在需要你。”江南行輕聲道。

劍靈最終還是無法拒絕自己的主人。

隐秘而無邊無際的波動以花園為中心擴展來。層層疊疊的花終于不堪重負般，在人影消失後重重地摔落，摔成一捧細微的冰碴。

若蓮玄星突發奇想回來花園看看，他定會發覺，先前在江南行身上感受到的冰涼，比起此刻空氣中經久不散的凜冽寒意，不過螢輝之于日月。

——

趙璟在一片天旋地轉中睜開了“眼”。

正下方是一處巨大的石台，他的元神就飄浮在半空中，俯瞰着全景。

石台四周密密麻麻地插着成百上千把劍，比開放的劍冢之中的劍，更加殺氣騰騰，仿佛每一把都沾染了永不褪色的血腥氣。

這裡的環境與地底如出一轍，卻是他和燕流雲從未去過的地方，想必就是幻花三重保護的地方。

但此刻石台上空無一人，隻有無數星星點點的光芒在空中流動着。

那是一個個緊閉雙目的元神，看起來都失去了意識，隻是遊蕩于人間的一抹殘魂。大部分光芒微小，宛若星子；也有的十分耀眼。

他好似是一件被擰了幾圈的濕衣服，元神被強行拉出來後，東一塊西一塊的，以一種奇異的方式黏合在一起。

譬如當他想擡起右手時，左邊擡起來一隻半透明的“手”，像一塊渾圓的涼凍。

若是凡人，魂魄離身就會變傻。趙璟身魂分離還是第一次，用力拍了拍自己半透明的腦殼，感覺确實變笨了。

腦子裡好像少了點什麼——大概是少了根弦吧，情緒感知也模模糊糊的。

但好歹，他還記得江南行在外面等他，或許已經在着手開始撈他，自己也得想辦法處理眼下的狀況。

趙璟拖着軟綿綿的元神地朝最亮的一處飄過去。一般來說元神越強勁，修為也越高，這樣的人或許更有辦法些。

“漱玉真人？”待到看清了那元神面目之後，趙璟心中稍松了一些。

果然是他們宗門的前輩。

“——你怎麼也在這？”

漱玉真人睜開雙眼，他的元神比先前分别時黯淡了少許，隻是稍稍吃了一驚，便探出一道水色靈氣裹住了他：“跟緊我。”

能在無情峰當上峰主，他修為高得多，自然能看出眼前的弟子已經差不多暈了。

隻是——“你身上被撒過鬼種？”漱玉真人斂眉問道。

趙璟點點頭。

“精純的元神比有雜質的肉身更适合引渡靈氣，隻是條件苛刻，難以成功。摘星閣閣主怕是意識到事情要敗露了，今日不惜暴露也要沖擊大乘期，因此強行喚來我們這些元神做他的養料，助他順利渡劫。”

趙璟意識到自己的思維該跟着轉起來，但他好似被抽幹了腦子，什麼也想不到，隻能遵循本能，再次肯定地點頭。

漱玉真人看着少年“O_O”的元神，找了個看起來像頭的地方摸了摸：“你不必多思考，跟着我即可。”

趙璟還想拯救一下自己的智力，問道：“為什麼閣主要在今日渡劫？外面可全都是各宗修士，他就不怕……”

話說到一半他就緩緩想明白了。

合道期修士已經算是當世最強的那一批，雖少，卻也并非寥寥無幾，光他們道清宗就有好幾個。但大乘期，卻是一個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