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張華黎餘光往旁邊刮,卻迎上大大方方的回視。
他尴尬地甩了甩手,沒話找話:“平時怎麼在外面見不到你?”
“我不愛出門,大家都是在下山曆練中組隊認識的我。”趙璟放下竹箸,單手支着下颌,長睫垂落,有些憊懶的神色,“沒有欲望,就不愛見人,不是麼?”
張華黎沒太聽懂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隻顧點頭。
他話音一轉:“如你這般的人,想必欲望很是濃重吧?”
“那可不。要不是我爹娘想叫我多活些日子,我才不來修仙。”張華黎簡直得遇知音,筷子啪的一摔,重重地歎口氣,想起從前的快活日子就心生惆怅,“在人間當個富貴閑人,多好!”
人間的美人也好,富貴,美麗,活色生香,推杯換盞間皆是眼波橫流,腌臜和歡情糅在一起,叫人無酒自醉。不像仙門的那些個高嶺之花,個個端莊自持得無趣。
趙璟聽他如此遺憾,若有所思:“你在仙門,長生與縱欲不能兩全。但若換條路走,未嘗不可。”
“怎麼換?”張華黎見他一派氣定神閑,仿佛胸有成竹一般,不由得激動了幾分,抓住他的袖子,“好師弟,你是不是有什麼門路?”
趙璟任由他抓着袖子,悠悠然道:“我自有我的門路,隻是你未必能做到。”
這話張華黎就不愛聽了,能有機會不苦哈哈修仙又長生,他有什麼做不到的?他不虞地表态:“這話就說得果斷了,要我做什麼,你說說看!”
“我要看看你的誠意。”
“什麼誠意?”張華黎茫然地看着他,突然喉間一涼,整個人僵住了。
柳葉鋒利的邊緣抵在他的咽喉上。
執葉之手修長,分明是極柔軟的葉片,卻堅硬如鐵,鋒銳如刀,叫張華黎瞬間頭皮炸了。
他小心地吞了口口水,一動不敢動:“你,你這是……”
趙璟收回手,指間一彈,那柳葉輕飄飄飛落。他微微一笑:“和你開個玩笑,莫要緊張。”
喉間的冰涼解除,張華黎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随即一股心火噌的冒了上來:“這種玩笑有什麼好開的?你——”
他話說到一半,聽見了奇怪的泡沫咕噜聲。
胸前漸漸溫熱彌漫。張華黎一低頭,隻見前襟暗紅色迅速擴大,潺潺的血液正從喉管流下。他驚恐地捂住被割開的喉管,血沫順着指縫溢出來,無論如何用靈氣堵塞也止不住。
他眼前天旋地轉,隻覺天地變色,白光自天穹傾瀉下來,将地面滌蕩成遍地碎銀的模樣,如夢似幻。
天與地之間,唯一的一點黑是伫立的人。
或者說,他體内的那個“它”。
“這隻鬼的力量還是太弱了,隻能叫我停留這短暫的片刻。”它張開手掌,感受這具年輕的身體正漸漸把自己擠出去,頗為頭疼地喃喃自語,“你果然是最适合我的容器……偏偏無所求,真是難辦。”
費盡心機種下的一隻吞噬靈氣之鬼,八成也是無法成功。
它的目光落到驚恐掙紮的張華黎身上。
即使是被逼到瀕死邊緣,求生的欲望仍然不夠純粹。
确實廢物。但也不是沒有利用的價值,如果前面的所有謀劃都失敗了,那這就是最後一枚棋子。
它一把掐住張華黎染血的頸部,如鐵鉗般牢牢制住他的掙紮,眼瞳幽深如魔:“你最讨厭的便是這種正人君子,對所有人都很好,但偏偏對你不假辭色,因為他瞧不起你,覺得你輕浮又淺薄。”
“即使現在表現得友善,總有一天會對你棄若敝履。”
張華黎喘着粗氣,漸漸的眼中的恐懼消失了,顯出一種迷瞪的呆态:“那、那我該怎麼做?”
“這需要我教你嗎?”它輕聲道。
順從你的欲望。
無論是忌憚,恐懼,挑釁。
抑或是關心,不忿,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