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部并未受過傷,識人視物也正常,或許失憶隻是一時的。”一身布袍的郎中沉吟着把脈,“我開一方養神的藥,先吃着再看吧。”
一個客客氣氣的聲音道:“多謝大夫。以後要是有什麼問題,還得勞煩您來。”
郎中搖了搖頭,寫了一道方子,放在桌子上。收了錢,他也不多留,東西一卷就走了。
趙璟大清早從床上一睜眼,就被一個不苟言笑的郎中号着脈,此時懵勁兒過了,人也走了,便坐起來靠在床頭。
他腦子裡仍然一片空白,但好似多了些模糊的印象,逆着光見一身黃衣的人抻開藥方端詳,有些高興地道:“你終于準備收留我了嗎?”
江南行折藥方的手一頓,詫異地瞥他一眼:“不,等你好了該去哪去哪。”
“……哦。”趙璟沒氣餒多久,又道,“找郎中的錢我給你。”
想來這人也是手頭不寬松。昨日修屋頂時就發現了,若真有錢,怎會放着這麼大一個隐患不處理。晚上也早早地熄了燈,也許是為了省油吧。
江南行不抱什麼期待,畢竟眼前這人看起來是個劍修。而衆所周知,劍修最大的特點就是——窮,窮得恨不得褲子都要抵押出去。
他随口道:“好啊,這一副藥是十文……”
話音未落,趙璟拉住他的手,将一袋沉甸甸的錢放入他掌心中。
“這些夠嗎?”
“……”江南行下意識掂了掂,被這豪爽的分量震住了,“你這是把老婆本都掏出來了嗎?”
趙璟搖頭否認,誠實道:“我還有很多。”
昨晚他就發現自己有個袋子可以打開了。雖然裡面盡是些稀奇古怪、看起來很貴的玩意兒,他不懂怎麼用,但幸好還有錢。
江南行看了看手裡的錢袋子,輕輕扔了回去:“你還是收着吧。”
趙璟一把接住,不解道:“為什麼不要?我就想給你。”
本以為江南行會說“我不想欠你什麼”,抑或是“君子不受嗟來之食”,豈料他卻道:“你既出力又給錢,我怕你記憶恢複了要找我算賬。”
他一屁股在床邊坐下,彎了彎眼:“比如控訴我騙你之類的?”
烏黑柔順的發絲垂落到被褥上,尾端輕輕地拂過趙璟的虎口。他不自在地手指微蜷,直視着江南行,道:“若是對你有好處的話,你想騙就騙吧。”
他垂下眸去,又道:“反正這世上我隻認識你了。”
視線落到手上,他輕輕張開手指,将那幾縷烏黑的發絲纏繞在指間,心頭閃過些不清不楚的情緒。為什麼你不認識我呢?
這副低眉的神态落在旁人眼中,很有幾分說不上來的動人,如雨中低荷般平靜哀愁。
江南行的表情變幻莫測,在“這是真的還是演的”與“不是吧真有這種老實人良心怎麼有點痛”之間搖擺。
搖擺之中心裡有了數,他沒管自己被輕輕鈎住的頭發,把趙璟從床上拉了起來:“沒病就和我出去走兩步。”
早上的雲起城人聲喧鬧,恰逢熱季,一路上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趙璟被各色籮筐扁擔别了幾次也渾然不覺,直到領先半步之人再也看不過眼,借着寬袍大袖的遮掩攥住了他的手腕。
“我真好奇你是誰家養出來的。”江南行往後偏了偏頭,低聲道,“被擠了也不知道吱一聲。”
其實趙璟沒什麼感覺,從幾層樓摔下來也不會痛,但這麼說肯定就沒的牽了。
于是他默默地點頭,盡心盡力扮演一個柔弱不能自理、單純不谙世事的角色。
他被帶着來了一處飄香的馄饨攤,方才落座,便有人端上兩碗熱氣騰騰的馄饨。那女子好奇地看了一眼趙璟,笑道:“這娃娃長得好乖啊。”
趙璟還沒來得及開始窘迫,江南行便揚聲道:“陳姨,你怎麼從來不誇我長得乖?”
“哎喲,你好不好意思啊,平時跟個惡霸似的,還乖呢!”被喚作陳姨的女人笑了好一陣,方才走開去料理下一桌。
惡霸?趙璟在心中琢磨了一番這兩個字,不由得有些好笑。
他隻是這般想着,卻被江南行逮住了把柄:“笑什麼笑?”
趙璟也不知自己笑了沒,手剛下意識摸上臉皮,便意識到自己被诓了——他無奈又好笑地朝對面人道:“江兄,這般戲耍我有意思麼?”
“你别平白無故長我輩分啊,我今年才十七。”江南行懶洋洋地否認道。
他手肘擱在木桌的邊緣上,坐姿沒個正形。若換個人來定是一副登徒子二流子做派,但放在他身上,就别有一番賞心悅目。
趙璟移開視線,眼神有些躲閃:“好吧,那我是兄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