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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一聲,又一個身着灰袍的道宗弟子倒了下來。
截至目前,這一對師兄妹已經解決了三個巡邏的人。加上先前那一個,恰好四個。
換上了這些道袍,拿着令牌,又有兩個對道宗情況極為熟悉之人帶隊,四人一路順利地出了城北門,朝着海岸走去。
趙璟一路默默地看着他們手起刀落,頗有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的風采。這麼兇悍,是怎麼被抓住綁起來的?
李寒山似乎很擅長察言觀色,解釋道:“我們是中了奸計,才被綁到這裡來的。”
趙璟問他:“那你們打算去哪裡?”
李寒山怔了一下,道:“原本計劃是南下,興許在長江邊挑個宜居之地先待着吧。”
趙璟思索一會,認真地建議道:“可以去廣陵那一帶試試,那裡駐紮的仙門大隐隐于市,也不看重弟子出身,暫時做個委身之地還是可行的。”
李寒山忍不住笑了出來,削瘦的身軀在月色下顫着:“沒想到這麼多天來聽到的第一句好話,竟是你說的……咱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若日後塵埃落定,隻要不會被當場打死,我一定登門道謝。”
他笑容不變,忽然壓低了聲線,道:“北方最近在準備祭典,與散落各地的聚寶盆有關,千萬小心。”
趙璟聞言下意識眉頭輕蹙,不動聲色道:“好。”
用同樣的法子解決掉巡邏的一波人之後,水波粼粼的海邊,兩條船的錨被取了。李寒山先将桑蓁蓁推上了船,然後自己才上去。
桑蓁蓁回頭望來,興許是即将離開,她看着已經從先前的不安定狀态中恢複不少,噙着似有若無的笑意:“這份恩情我記住了,來日必然湧泉相報——對了,說到恩情,你們宗門的《道情夜話之帝仙恩仇錄》所載屬實嗎?”
怎麼突然話題轉到這兒來了?趙璟想了想,這本他印象不多,但能冠以“道情夜話”的名頭,八成是個内容不好說的本子。他有些淩亂:“為什麼問我這個?”
“我還以為你會消息更靈通呢。”桑蓁蓁眯着眼笑了下,轉過身去拿起槳。夜風揚起她搭在肩頭的鬈發,在那一瞬間,她擡手擦了擦臉上,手腕不受控般輕微顫抖着。
她沒有回頭,揚聲道:“江湖偌大,有緣再會吧!”
月夜海上,一方渺小的舟子,當真是滄海一粟。
趙璟見到這副景象,心中蓦然生出些物傷其類的悲傷。
曾經見到這兩人時,都是一副驕傲冷靜的模樣,雖不知平日裡是何性格,但總不會是如今這般壓抑而焦灼的。
有靠山就能風頭無兩、熠熠生輝,沒有了,便也都靠自己摸爬滾打。曾經他以為仙門百家都是教習長老口中那樣光風霁月,後來這種過于理想的念頭破滅了,如今隻是更徹底地撕開那一層泡沫,得以窺見其中冰冷的人情。
他們過去在宗門中習以為常的東西,或許都是在構建紅塵世界裡的一場鏡花水月。
趙璟與燕流雲也上了船,用靈氣控制着船身往北。小舟輕漾,潮音輕響,一葉扁舟載着滿艙月色,向深藍處搖搖晃晃地去。
雪狐睡着了,安安靜靜地窩成一團趴在趙璟手邊。
不知過了多久,燕流雲輕歎了口氣。“現在想想,我們宗門雖然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但好歹還算有人情味。我再也不說道清宗窮酸了。”
趙璟也默默地回想。在宗門遇到的師長除了損壞公物需要賠錢的時候都很和藹,遇到師父之前,最大的煩惱就是分組練習時他的固定隊友蘭淩枝被别人搶了——這對他的考核成績實在影響很大,關乎拿到甲等還是乙等的問題;遇到之後的煩惱也都是甜蜜的煩惱。
之前不覺得,如今跟浮萍似的在水上飄,忽而就有些想念了。
他探手摸了摸狐狸,看着天上這一輪皎潔的月,心中不禁念叨:逍遙峰現下也有人擡頭望月嗎?
燕流雲就地躺下,枕着胳膊仰面曬月亮,眼皮半睜半閉的:“現下是談心的好時候嗎?”
趙璟一下一下順着狐狸的脊背,認真答道:“想談就是好時候。”
“那我要問了,”燕流雲閉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揚,“你看起來總這麼平和,心裡也是無波無瀾嗎?”
趙璟無奈地笑了:“我心裡是很跌宕起伏的,隻是面上不會有太大反應。”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與那些生來便熱情洋溢、極富感染力的人相比,他更像截木頭,或是石頭。
一個念頭忽而冒了出來。
或許當局者迷,有些他煩惱之事,燕流雲會更懂呢?
趙璟往睡着的雪狐身上貼了道隔音符,又給自己和燕流雲拉了道結界,方才放心開口。
他斟酌着措辭開了口:“燕流雲,你平日裡愛說愛笑,認識了許多人,想過與其中的誰結為道侶嗎?”
燕流雲坐起來一些,睜開眼正色道:“小趙,雖然師兄我外表英俊潇灑身材更是火辣,但世間事并非強求就能有結果,我勸你還是苦海回頭,早悟蘭因,早點放棄……”
趙璟哭笑不得:“喂!能不能認真點?我要是喜歡你怎麼不早說?”
燕流雲心安理得地躺回去了:“也是。你是對一個同樣人緣良好之人上心了吧?”
這所指霎時就縮小到可以精準點名的地步,趙璟如芒在背,生怕他下一句話就要說“我猜到了你就是觊觎江峰主”,但燕流雲沒有再往下推測,而是認認真真地剖析起來。
“這等人若是在意你,那你自然能感受出來不同。其實這種事上,也不是誰看起來經驗豐富誰就全然主導的,再風流之人對上心儀之人,也會小心翼翼地揣測真心。”
趙璟又問:“那若是已不需要揣測心意了,為何還若即若離?”
“那或許……在擔心着什麼吧。”燕流雲看着頭頂緩緩旋轉的星空,一時有些眼皮發沉,聲音也弱下去些,“但隻要是兩情相悅,這些應該都不是問題……怎麼,你已經表白心迹,但對方不主動不拒絕也不負責?”
趙璟遲疑道:“主動過,但我覺得這樣沒名沒分的,像玩兒似的,就拒絕了。”
聞言,燕流雲垂死病中驚坐起,一拍大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糊塗啊,要什麼名分呐!那玩意兒有什麼用?”
趙璟不解:“可沒有的話又是以什麼身份?是否有些太輕浮了。”
燕流雲铿锵有力道:“你都修道了,還信那一套老黃曆?那我問你,但凡那人有些責任心,花前月下水到渠成,你再裝裝可憐,之後還能不給你名分?”
趙璟啞口無言。
“再者說,就算一輩子不給你名分,但凡事都依你陪你,也如尋常道侶那般親密,沒那個名頭又有什麼差别?”
趙璟被說服了。
果然經驗就是智慧。
夜夜流光相皎潔,白日裡禦劍晚上走水路,一路上都是風平浪靜,順利無礙。
這般日夜疾馳,天山已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