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隻說了兩句話,若我再晚些,怕是就見不到先生了。”
“這不正正好着嘛。”
沉安向來拿他沒辦法,隻好道:“先生一路平安。”
陸豐銘也在一旁笑:“陳老,萬事平安,下回請你吃酒。”
陳先旭瞬時垮了臉,卻沒說什麼難聽話,拍拍陸豐銘肩膀:“真到那個時候再說吧。”
說着,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聽着聲音遠去,陸豐銘沒多想,自然牽起沉安的手:“去吃早飯?”
“好。”沉安笑回,“今日吃什麼?”
“我問了廚房,有你喜歡的甜粥。”
他腰間的鈴铛與白玉輕碰,撞出不同往日的脆響。
而那枚白玉墜子,曾是佩在她的腰間。
沉安心下一動,似不經意間問道:“我時常看到你身上挂着這枚鈴铛,是自己做的嗎?”
陸豐銘牽着她在常坐的角落處坐下,聞言隻是溫和笑笑:“母親的舊時遺物,便一直帶在身邊,久而久之就習慣了。”
母親......嗎?
“抱歉。”沉安垂下眼,他同他的母親關系一定很好。
“都已經過去十多年了,無妨的。”他語氣有些無奈,“我印象中她是個極愛笑的母親,我那時看不見,脾氣不算好,但她總會同我說些趣事逗我開心。”
說到這,他像是想起什麼,又揚起一笑,那笑中含了太多東西,沉安看不透:“我那時候太小,又看不見,所以在那些人找上門來的時候,我才什麼也做不了。”
一陣陣兵刃交接,一聲聲狂笑,利器刺穿皮肉,裂骨碎身......
沉安皺了皺眉,手覆上他的手背,她見不得他這樣,卻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我自小便被送到道觀,也是師父憐我,才收作徒弟。阮姑姑同我說我的母親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可我後來才意識到,她隻是沒那麼在意我罷了。”
陸豐銘将她的手握緊。
“但這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有師父、靜靜、先生、同門師兄師姐還有春桃,他們都待我極好,如今還有你,元明。”沉安笑,拍了拍他的手。
陸豐銘長歎一口:“阿鈴說的極是,餘生有阿鈴在,一定能萬安無憂。”
說着,将腰間的金鈴取下,交付到沉安手中。
“金鈴配阿鈴,自是極好。”
“這怎能給我......”沉安遲疑,想要遞還。
“這些年我戴着它,也算順遂。”陸豐銘攏住她的手,被包裹住的鈴铛碰過桌面發出悶響,“我希望這份幸運也能帶給你。何況你要遠行,若遇上什麼麻煩,想必也會看在金鈴的份上,願意給我幾分薄面。”
晨光透過窗沿灑進來,勾勒出他唇邊深切笑意,暖陽順着心尖蔓延,沉安被燙地移開視線,抽出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将金鈴挂在腰間。
滾燙的熱意爬上耳邊,她剛想着說些什麼,正好阿文端了餐盤過來。
香氣萦繞間,沉安才作自然道:“吃飯吧。”
“好。”
那溫和的笑聲鑽入雙耳,沉安忽覺熱意又上湧幾分,胡亂咽下一勺溫的恰好的甜粥。
嗯,果真很甜。
她很喜歡。
大堂人不知何時多了起來,不過大多都是頂着沙,風塵仆仆而來,人聲逐漸喧鬧。
或許是他們的角落有花盆遮擋,過于偏僻,又或是其他什麼别的原因,倒是相對安靜些。
“哎呦,你這是剛從哪回來?這臉上的泥都可以搓泥了,還不先去洗洗?”一個從客棧廂房出來的錦袍男子指着剛進客棧門的來客嫌棄道。
那來客不耐煩擺擺手:“我都快餓死了,讓我吃口飯先。”
錦袍似乎是好奇,在他對面坐下:“我都好長一段時間沒見着你了,你這是去哪了?”
來客咬着包子,就了口粥,口齒不清道:“哎呀,就是上次那個雇主,非說有東西落在邊境,讓我跑一趟。”
他端着粥碗喝了個幹淨,又招呼阿文再來一碗,才繼續說:“可最近這邊陲也不安穩啊,路上人都不見一兩個,更别說吃的了。啊,陸老闆這的東西就是好吃,不枉我連續趕了半個月的路!”
說着,粥就上來了,他停了話,又啃了一籠包子,一盤花糕,确實像許久沒有吃過東西了。
“你也不慢點,沒人和你搶,當心着噎死。”錦袍白了他一眼,可耐不住關心,“怎麼會趕半個月的路?邊陲離客棧來回不過半個月,你這一趟可是去了三個多月,找什麼東西要這麼久?”
來客不在意道:“哦,那是因為我後來才發現那東西和季家有關,然後差點被西藩人給抓了,和他們繞了一下。要不是我武藝高強,你怕是見不到我了。”
“什麼?”錦袍突然壓低聲音,“你怎麼會和季家扯上關系?還差點被西藩抓去了?”
“我怎麼知道?我隻是一個負責售後的,别的一概不知。”來客嚼着肉餅,用手肘怼了怼他,“你不是自诩智慧蓋世,猜猜西藩那邊為什麼要抓我?”
錦袍頗為嫌棄擦了擦被碰到的地方,語氣嚴肅:“不管怎樣季家的事和你我都沒有任何關系,你給我記住了。”
“唉,我現在想想這筆買賣還真不劃算。要不是西藩王室恰好出了事,我怕是也沒那麼容易脫身。”他突然看着包子悲春傷秋起來,“這劫後餘生的飯就是好吃,不然我把東西做個人情賣給陸老闆吧,他指不定還會坑那人一筆,想想就開心。”
錦袍估摸着是想罵兩句難聽的,但大抵也是覺得人剛逃難回來,還是忍下了:“吃也堵不上你的嘴。”
那來客樂的欠:“诶,我出發前聽到消息說我朝公主要去西藩和親,不是說那皇帝老兒最喜歡那獨一份的妙容公主,之前不是還蓋了一棟什麼什麼樓來着,你對這事兒咋看?”
“這事兒倒真的。不過和親的是靜安公主,和那位妙容公主關系不大,估摸着是不知那個皇宮角落裡拉出來的羊羔吧。”錦袍皺眉,“你怎的對朝政感興趣了?”
“你沒見過如今的邊陲,若是真打起來,大慶......”他話還未完,就被錦袍敲桌打斷,心有戚戚将剩下的話連同口中的肉一起咽了下去,還鬼鬼祟祟瞥了四周一眼,“反正大家對這事兒還挺高興,不打了,便萬事安康。他再不做點什麼,流民就要反了!生活安定,才有希望嘛......”
“用一個不知哪來的公主換一個國家,還有了名聲,無本萬利的生意啊。”錦袍嘲諷着,拿了桌上的一個包子咬着。
“哎!你又搶我包子!”那來客張牙舞爪,卻壓根沒碰到錦袍,胡亂叫着什麼,沉安卻聽不到了。
陸豐銘似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柔聲問:“怎麼了?是這個小菜不好吃嗎?我明日讓他們換一種。”
沉安忽然有些怕,若是他知道真相會怎樣呢?
“沒有,隻是聽到他們的談話......”等等,偷聽顯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的行為,沉安張張嘴,為自己開解,“我也不是有意聽......”
“我知道。”陸豐銘漾開一笑,“我有時也會不小心聽到很多東西。”
沉安眉眼舒展開,打趣他:“那你可聽到他們在說什麼?”
“嗯......我隻聽到我大概又要有工作了。”陸豐銘一臉嚴肅。
她呼出一笑,喝了口甜粥,終是将心中話問出口:“你對和親一事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