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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蘭将二人引至院隅僻靜之處,環視一周、确保無人後,她輕聲吩咐了跟在身後的桃紅幾句後,那身着紅色衣裝的小丫鬟便靈巧地退了去。
氣氛一時寂靜,餘下二人都靜靜等着岑蘭開口。
岑蘭神情微顯緊張,整理了片刻思緒,方緩緩啟齒。
“公子方才所詢之事,我皆可以告知。隻是在那之前,我也有話想問二位,不知可否如實相告。”
面對那張忽然嚴肅起來的面孔,姜小滿心中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淩司辰則淡然應道:“你說。”
岑蘭深吸了一氣,語氣雖然平緩但帶着幾分堅定:
“公子其實并非醫者,小滿姑娘也不是藥仆,對嗎?”
這話問得姜小滿有些心虛,她緊急看向身邊之人,卻見白衣少年面色沉靜如舊。
淩司辰沉默一陣,才道:“沒錯。”
姜小滿聽他這麼一答,内心三分波動七分釋然,這是要攤牌了?
岑蘭聞言,唇角輕笑。俄而又問:“二位是仙門中人?”
這一問,不止姜小滿張大了嘴,淩司辰也淺淺皺了下眉,正待要回複,卻見岑蘭身形一低,猝然跪地。
姜小滿大驚,喚了一聲“阿蘭”便急忙過去扶她。
還未走近,卻見岑蘭蓦地将手舉起,手中似乎還捏着一枚朱紅色雕漆的木牌。
岑蘭不等二人回答,便兀自說着:“我便知二位來自仙門,煩請允我一個不情之請,其餘任何事,我定知無不言。”
她言中透着急迫與懇切,聽得姜小滿有些無措。
淩司辰沉吟半刻,道:“你說吧,什麼事?”
他言下的默認,也讓岑蘭雙目閃爍起光芒。
岑蘭攤開手來,姜小滿這才看清那塊木牌——竟是一枚命牌。
若要論現世凡人與修道者的區别,便是凡人信命信靈魂轉世而修者不信,修者眼中除了仙魔以外萬物皆是昙花一現、凡塵蒼生之命皆為自主;然凡人眼中,命由天定,那蓬萊仙島的長生仙人便能司掌凡命與輪回。
故凡間每逢幼子降生,家人便會為其制作命牌,言之人死後靈魂便會栖于命牌中,唯有交予仙家作法,才能讓魂魄得以安息轉世。
這千百年來的傳統已成為締結仙家與凡世的橋梁,仙家信不信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是以每年各大仙門都會定期派弟子遊曆各州縣,收取這一年凡間故者的命牌,維系此間習俗。
塗州姜家每年收回的命牌數以千計,那些負責布法施澤的師兄師姐在命牌堂一坐就是數個日夜。姜小滿平素在家無事,一到收命牌的時節便常往堂中幫忙,久而久之,那些命牌她看一眼便能識得。
隻聽岑蘭道:“這是杏兒的命牌。萬望公子和姑娘能将它帶回仙門,讓杏兒安息。”
姜小滿心裡明白。按說,今年仙家收取命牌的時節已過,岑蘭若要等,也得到明年去了。可就岑家對仙門的态度,即便等到明年,料是也不會允她交付命牌。
“你起來……”她想将岑蘭扶起,卻感覺出她跟自己暗暗較勁、紋絲不動。
淩司辰剛要開口,卻被姜小滿搶先一把抓起那木牌。
“我帶回去!”她竭力向岑蘭點頭。
淩司辰看了她一眼,眉眼緩和,也沒再說什麼。
岑蘭轉憂為喜,這才高興地起了身。
姜小滿微微歎氣。
那張仲和簡二的命牌想必都在自己家人手中,而杏兒隻是個孤苦無依的丫鬟,這年頭奴婢命輕若浮塵,誰還會留着丫鬟的命牌?
但岑蘭會。
不僅如此,這梅雪山莊上下俨然一股對仙家避之而不及的态度,而岑蘭道破他二人的身份竟隻為托付丫鬟的命牌……
她果真無比善良。
雖然姜小滿更好奇,他們的身份究竟是如何暴露的。
看來淩司辰也有相同的疑問。
“二姑娘是從何時開始起疑的?”
“不是起疑。”岑蘭輕輕搖頭,語氣萬分笃定,“從見到小滿姑娘那時起,我便知她是仙門之人了。”
“為什麼!?”姜小滿目瞪口呆,情急之下便脫口而出。
淩司辰側目瞄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問“你做了什麼”。
莫說他了,姜小滿自己也納悶,她的演技真的如此拙劣?細細回想過往言行,看看是不是說錯、做錯了什麼害自己暴露,然而終究一無所得。萬般疑惑交織,讓她的面容泛起了愁雲。
岑蘭卻輕輕抿笑,眼光如水波般澄澈,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
“你與她,長得是那般相似。姜小滿……”岑蘭默念着她的名字,兀自嗤笑一聲,“偏偏,你也姓姜。”
姜小滿想問的問題,這回淩司辰替她問了:
“‘她’是誰?”
岑蘭道:“是一個讓我母親恨之入骨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