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他們在皇甫東流的引路下走進了一座偏僻又蕭索的宮殿,這裡現在沒有住人,連落在門口的那把巨鎖都隻是擺設,随意一扯就開了。
皇甫東流走到一棵蔥郁的榕樹下,榕樹旁邊還有口井,已經荒廢許久了,不知是誰将其填滿了亂七八糟的黃土,他指着井旁邊的一片土地說:
“他在這片土地下,發現一具焦黑的屍體,和現在火災中的死者死狀無異。死的人是内務府的一個小宮女……和阮娘她沒有什麼關系,而且阮娘死的更早一些。”
說到“阮娘”的時候,他語氣放輕了不少,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似的。
姜華庭隐隐覺得怪異,他問:“那宛嫔住在冷宮,豈不是要因此受到牽連?”
皇甫東流看他一眼:“是啊……所以宛嫔死了,她受了驚吓,大理寺和鎮妖司來查案卻始終不了了之,宮中流言四起,甚至父皇也要将其定罪,她為了自證清白,也為了九弟不受連累,選擇了以死明志。她平民出身,字不識幾個,認識的所有字加起來才寫了兩行遺書,寫在她繡的一條帕子上。”
“可惜,她死了,九弟也死了。”
皇甫東流指向了上面,那是榕樹延伸的一根低矮的枝丫,看起來纖細稚嫩,“宛嫔是在這棵樹上吊死的。”
這麼細的枝丫,這麼矮的枝丫,他伸手就能夠到。
宛嫔比他想象中更小更瘦弱,渾身的重量都拽不斷這根枝丫。
“九弟是在枯井裡死的。”皇甫東流盯住那口井,緩緩道,“他應該是看見母妃挂在了樹上,然後想去救母妃,或許他也不知道人懸空挂在那意味着什麼,就像他挖到了那具焦黑的屍體,還以為那屍體是什麼新奇的玩意。”
“九弟以為母妃在和他玩遊戲吧,他太高興了,沒顧着腳下,失足摔到了井裡,骨頭都摔碎了好些,嗓子被石頭劃開了大半,發不出聲音。等發現的時候,他的血都流幹了。”
說到最後,皇甫東流才發現自己聲音有點抖。他故作歎息,壓下胸腔裡翻湧的情緒,大概是氣氛有些沉重,所有人一時沒有說話。
藤原雪代出聲道:“我也有個姐姐,在危險中,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她語調是悲哀的,但那份悲哀不達眼底。
皇甫東流擺擺手,渾不在意的樣子:“都過去了,姑娘你人美心善,姐姐一定也是個好人,好人有好報,肯定平平安安的。”
藤原雪代心中不屑譏笑,她的那位姐姐,的确像是個善良過頭的人。
但她嘴上回應:“我記得這裡有句古話,叫作借您吉言。”
言歸正傳,燕涼道:“所以殿下是确定這火鬼與阮娘無關嗎?”
“倒也不能這麼說,我隻是在想這火鬼的其他可能性。”皇甫東流一敲扇子,“對了,既然燕司郎你已經去過何府了,接下來我不如去浔村看看,有什麼線索再回來也不遲。”
燕涼想起自己還有兩位隊友,微微偏頭:“你們覺得如何?”
姜華庭:“我認為殿下的提議可行。”
反正時間還早,今天在皇宮和浔村走一個來回還來得及。
.
其實皇宮大多數時候都很安靜,可是冷宮的安靜就如它的名字一樣,無論春秋冬夏都透着徹骨的冷。
有人回到了這孤寂森冷的宮内,站在那口井前,緩慢地蹲下。
他說:
“阿弟,你可真傻。”
“說好隻跟三哥玩,以後這種秘密告訴三哥一個人就行了。”
那些人,那些該死的奴才,怎麼能成為你的好朋友呢。
當初九皇子心性純良,有個該死的太監覺得皇子再落魄也是皇子,借此機會來接近他,妄想有朝一日皇帝就記起冷宮這個兒子,自己也能跟着飛黃騰達。
他的傻弟弟還真以為交到了知心的朋友,把這屍體的事情也告訴了那太監。
那太監吓的屁滾尿流,轉眼就告到了禦前。
“阿弟,我也真是傻。忘了告訴你,除了三哥和母妃,你誰都不能相信。”
皇甫東流走在宮道上,這宮道又長又冷,他走了好多遍,宛嫔走了好多遍,阮娘也走了好多遍,他的九弟也走了好多遍,從出生就在走。
可誰又記得呢?
記得他的九弟死在一口小小的井裡,記得他的胞弟才剛出生就要被迫夭折。
他生在皇宮,不是一個好人,不是一個善心的人。
他也不能是一個顧念手足之情的人。
可他還是偷偷用了好多個夜晚,挖着冷宮裡那些角落裡濕冷的泥巴,一點一點把那口井填滿。
好像這樣,他就親手埋葬了他的阿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