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鹭時想起來,林謙鶴來時就有很重的酒味。
他幾乎沒有說過話,右手時不時虛握成拳掩在唇上,又沒有真的聽到他咳嗽。
看來他早就不舒服,隻是為了配合拍攝努力忍着。
等拍攝結束,他就再也忍不了了。
即便隔着一道門,嘔吐聲也如疾風驟雨,仿佛在飛機上遇到越來越激烈的晴空颠簸,每多一秒,就加深一分心緒不甯。
江鹭時有點着急。
他想敲門問問情況,又怕給林謙鶴造成負擔。
所幸就在他猶豫的這幾秒裡,聲音驟然低了下去。
江鹭時來不及松一口氣,心就跟着顫了一下。
嘔吐聲并沒有停止,而是隐隐綽綽地混雜在水聲中,如果不是江鹭時心細如發,幾乎捕捉不到。
林謙鶴知道他來了,才刻意壓了下去。
江鹭時急得團團轉,最後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敲門。
就在這時,門開了。
林謙鶴果然是一副準備好的樣子,風度翩翩又氣定神閑。
如果江鹭時在這個時候進來,一定會以為他隻是洗了一把臉。
或許是水太沖,也可能是動作大了一些,垂在額前的發絲上綴着水珠,被揉出褶皺的前襟殘留着水漬,連眼睛裡也氤氲着被水洗過的淺淺波光。
要不是穿着襯衫西褲,真将人帶回高中放假前的那個傍晚。
男生們也不急着回家,把書包往花壇一扔,聚在一起打籃球。
結束後去牆根處的水龍頭清洗一下,每到這個時候,一定會有人按捺不住。
從一個微小的惡作劇開始,逐漸演變成一場無差别攻擊的水仗,最後每個人都沾了水。
江鹭時忍不住想,如果林謙鶴是他的同學,大概就是現在這個模樣。
林謙鶴單手插兜,用不那麼端正的姿勢端正地看着他。
他太閑适、太從容、太過雲淡風輕,讓人很難和想象中的狼狽醉酒聯系在一起。
過于完美的外表在開口時有了破綻。
四平八穩的聲音摻雜着被酒精磋磨過的沙啞,像極了文藝片裡追憶往事時的旁邊。
林謙鶴向江鹭時道歉:“不好意思,剛剛……”
他的客套襯得江鹭時慌張更濃:“沒、沒關系。”
江鹭時已經意識到,林謙鶴不搭理自己,還走得飛快,并不是因為讨厭他。
但他早把這件事抛到一邊,隻記得那些令人揪心的聲音。
“你還好吧?要不要……看醫生?”
到底還是被發現了,林謙鶴不再掩飾:“沒什麼,就是喝了點酒。”
雖然這麼說有些唐突,但江鹭時還是忍不住問:“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煩心事?
林謙鶴很久沒有遇上這樣不加矯飾的措辭,然而江鹭時的臉上既有擔心,又有誠懇,是真心實意想為他排憂解難的樣子。
林謙鶴按得下訝然,按不下發自内心的莞爾。
他不急于回答,慢悠悠地轉頭向房間裡面看了一眼。
江鹭時不明所以,順着他的目光去看,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什麼?
江鹭時正在疑惑,手腕被人攥住,接着一拉一帶,整個人不由自主向前傾身。
他就這樣被林謙鶴拽進洗手間。
門關上,精心布置的攝像頭被隔絕在外。
林謙鶴平靜道出喝酒的原因:“是為了《緻命控告》。”
“啊?”不用林謙鶴說什麼,江鹭時一下子明白了。
《緻命控告》是林謙鶴主演的一部電影,大概會在國慶檔上映。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哪怕拿過影帝,“票房”二字仍是懸在頭上的達克摩利斯之劍。
俗話說事在人為,七十二拜都拜了,營銷、排片也不能太差。
如果江鹭時沒有理解錯,林謙鶴會喝成這樣,不是借酒消愁,而是被拉去和院線經理喝酒了。
江鹭時心生憐憫,原來影帝也要陪酒啊。
他還以為隻有他這樣的小蝦米需要維護關系。
出道三年,為了争得更多的工作機會,江鹭時經常參加各種飯局。
喝酒都算好的,隻是傷胃。
有時候是蹭别人的飯局,進去後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喝了酒還傷臉。
有時候是自己組局,賓客們一個帶一個,不知不覺就來了好多不認識的“朋友”,最後全由他買單,沒用還傷錢。
但這行就是這樣,别人請客拉關系,你不請就沒機會。
連林謙鶴也無法置身事外。
不過想想也是,願意賞臉參加飯局的,肯定是沖着林謙鶴來的,要喝酒也要逮着他喝。
他又天生一副高不可攀的清貴模樣,更讓人有了想要折毀的沖動,所以……
好在林謙鶴有了新的工作,這次的綜藝管理嚴格,又有攝像機全程跟拍,和進組拍電影沒什麼兩樣,最起碼這兩個月内,他應該不用再去了。
說完“悄悄話”,兩人從洗手間出來。
面對一左一右兩張床,江鹭時把選擇的機會留給林謙鶴。
“哥,你想睡哪邊?”
“都可以。”
江鹭時知道他是客氣,堅持讓林謙鶴選自己喜歡的,看那架勢,林謙鶴要是不選,他就能等到天亮。
林謙鶴也怕這樣糾纏下去沒完沒了。
如果隻有他一個人,他一定會睡裡面。
不過這一次,林謙鶴沒有遵從自己的心意,他不假思索地指了指靠陽台的一側,說:“那就外邊吧。”
那邊距離玻璃推拉門不足一米,晚上會冷,看樣子還會漏風。
他不想江鹭時受凍,主動選擇了那邊。
床定下了,桌子也就跟着定下了。
江鹭時挪動箱子,繼續用小狗似的眼神看着林謙鶴:“哥,你想要哪個衣櫃?”
林謙鶴怕了他的執着周到,沒來那些虛的,直接說:“外面那個。”
“好。”
江鹭時攤開箱子,挂好衣服,又拿出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