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屋每天都有很多人來,又有很多人離開。小紀平時非常忙碌,但她每天仍會抽空來查看不破的恢複情況。
被允許下床活動的時候,窗外的紫藤花已經盛開了。
“有好多蝴蝶啊。”
坐在走廊邊,不破享受着午後暖陽的照耀。他開始猜想,這裡被叫作蝶屋的原因是有很多的蝴蝶在庭院裡飛舞嗎?
他下意識地向身旁看去,臉上的笑容未褪:“你看......”
然而他的身側此刻空無一人。
意識到這一點後,他不知所措地撤回了伸出的手指,不顧傷口處的疼痛與縫線繃緊的異樣感,捏緊了自己的衣擺。
不破的左手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奇迹般的并沒有影響抓握能力,等到傷口完全愈合,也隻會在指腹處留下一些傷疤而已。右臂也是,如今已經能夠在小紀的尖叫聲中提起一些重物了。額頭處倒還是纏着繃帶,因為被小紀發現用右手提暖壺,被她尖叫着用厚厚的病曆闆砸回了床上而生成了一個不小的腫包......
“偶爾像這樣悠閑地曬曬太陽,也不錯吧!”一位用奇怪的布遮住下半張臉的男性坐在了不破的身邊。
不破歪着頭看他:“是這麼說沒錯,但請問......您是哪位?”
“咦!?你這家夥連救命恩人都不記得了嗎!?”男人一臉深受打擊的模樣。
不破看了看對方頭巾和面罩旁露出來的黑發,又想了想那天看到的灰白色頭發,然後在對方震驚的眼神下将耳朵貼近那人的胸口處,說道:“頭發的顔色不對,血流聲也不對......”
“你這家夥不要這麼自來熟啊!我是那天把你用擔架擡到蝶屋的隐啊!!”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終于搞清楚狀況的兩人坐回了走廊邊。
“總之,謝謝你了藤田先生。”不破那時已經失去了意識,不過走在前面擡着擔架的藤田并不知道身後人已經暈厥了,還在路上為他講了許多笑話放松他的心情來着。
“完蛋了,我真是太丢人了!”藤田先生看起來已經生無可戀,不管是對着已經失去意識的病人講笑話,還是差點撞到樹上被前輩罵傻瓜的事情,絕對會被當事人記一輩子!
在一旁偷聽的小紀、小薰和美樹為搬來的第一位救兵感到了些微的發愁。小孩子們躲在走廊的盡頭,默默給藤田先生鼓勁。
“加油啊藤田先生!”
“加油呀!!”
藤田從自我唾棄中恢複過來之後,開始打量起眼前的少年。頭發沒有被好好打理,右側黑色的發絲已經垂到了肩膀,毛躁的發尾亂糟糟地翹着。身上帶着濃重的苦澀藥味,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死氣沉沉。黑色的眼睛看着自己,又好像沒有聚焦一般,像地面上的影子,隻會順着實體的動作擺出同樣的姿勢來。
不、不行了小紀醬!藤田大人搞不定啊!隻是坐在他身邊就好像要被他的悲傷吞噬了一樣,這樣的話再怎麼講笑話都不可能搞定的吧!?
藤田絞盡腦汁提起了新的話題:“啊、說起來,那天我們在現場還找到了一位女孩子,她的遺物......”
呀啊啊——藤田先生你在說些什麼呀!!小紀捂住了眼睛。
“......沒關系的。”少年平靜的聲音響起,和庭院中的蝴蝶一樣,輕飄飄的。
“小紀醬也是,藤田先生也是,大家都太關心我了,我沒事的。”
生命是最寶貴的東西,不破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不會選擇傷害自己。他隻是心中有了一些迷茫、一些在經曆人生的重大變故後的不知所措,以及突然失去人生目标的虛無感。
“呃、不是,你這個樣子怎麼看都不像沒事的樣子......”藤田的腦袋飛速運轉,說道,“沒有地方可以去的話,要不要加入鬼殺隊?不想成為隊員的話,加入隐也可以哦,包吃住還有工資!”
“成為獵鬼人嗎......确實有人曾說過我在劍術上很有天賦,可是我自己倒沒什麼感覺......說到底連最簡單的約定都做不到,我不行的吧......”
“啊!”身旁的藤田先生忽然像一隻被掐住脖子的鵝,沒了聲音。
“藤田先生?”不破擡頭,卻看見了一道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時站在了走廊前的院子裡。
灰白色的長發,健碩的身體,白色的羽織,還有那柄挂在腰間的刀。不知道哪裡吹來的風刮落了一大片紫藤花瓣,驚飛了落在花朵上的蝴蝶。
“風柱大人!失禮了!在下告辭了!”藤田先生像跳蛙一樣猛地從走廊上跳起來,将身體狠狠地折成九十度,然後在矢吹真羽人說話之前撒腿跑掉了。走之前還不忘記一把撈起偷聽的小紀、小薰和美樹,四個人一起離開了這處庭院。
“嗯!許久不見了!傷口恢複的如何?不過有有花在,應該不用擔心!”
原來真的不是老頭子啊。見到救命恩人的第一眼,不破居然還有心思想到這些。
“傷口已經好很多了,多謝您出手相救,要不然我此刻一定已經......”
矢吹真羽人看着不破千裡。
左手的傷口已經沒有再綁着繃帶了,右肩看起來還有些不便,額頭上倒是還好好地裹着紗布。但正如有花海夏在信中說的,這個孩子正在如同朝開暮死的木槿花一樣,在日落降臨時不斷凋謝着。
“怎麼了少年,有什麼心事嗎?藤田應該已經問過你了,有沒有興趣加入鬼殺隊、成為獵鬼人呢?”
不破低着頭沒有回答。
“......”矢吹真羽人在不破看不見的地方哼了一口氣。
“把頭擡起來,”與之前的爽朗聲音不同,矢吹真羽人用起了平日裡訓練想要成為自己繼子的隊員們時的聲線,“把你的想法說出來。”
這個男人認真起來會有一種壓迫感,就像狂風推着行人的後背,讓人不得不腳步踉跄地前進。
“......我不行的!我沒能......遵守約定!槿的、綠的,全部......我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到啊!”很奇怪,在這個名為矢吹真羽人的男人面前,不破根本沒有辦法藏住自己的情緒,才說了不到半句話,喉嚨深處就開始湧出了強大的酸澀之意,聲音也開始抽抽噎噎,可就是沒有眼淚流下來。
“要是那時候、那時候我——!”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抽打在不破的臉頰上,矢吹真羽人大概使出了不小的力氣,不破的整張臉都是麻木的,耳鳴不止。
“名為槿的少女,是你的姐姐吧?在面對惡鬼的襲擊時,她應該很好地将你護在了身下。”
不破千裡捂着臉,呆滞地看着面前高大俊朗的灰發男人。對方的面容非常嚴肅,從懷中掏出了一截斷刃,交到了不破的手裡。
“她在死亡前,都死死拽着鬼的後襟,想要保護你。”
手指碰到了冷冰冰的斷刃,視線忽然模糊了一瞬。令不破感到陌生的熱意湧上了雙眸。
“你還要自怨自艾到什麼時候?既然承了他人的恩惠活了下來,就要帶着他人的意志繼續好好活下去!不要猶豫!不要後悔!永遠向前看!!”
早就盈滿淚水的黑色眼珠撞入了一片碧青色的海。一雙大手攬着不破的後腦,輕輕用力将他拉入了懷抱中。對方的身上還帶着那股令人安心的清風的味道,耳旁的心跳仍舊蓬勃到讓人無端聯想到夏日的烈陽。
“你已經很勇敢了,不要辜負她們的心意。”
“......”早已被撐得再也裝不下淚水的容器終于被人敲開,一聲哭泣填滿了這一間小小的庭院。才十三歲就失去了姐姐,親手砸爛了變為鬼的母親的頭,咬緊牙關用被刀割得破破爛爛的手想要結束母親的生命。多麼勇敢又讓人心疼的孩子。
矢吹真羽人任由少年在他懷裡發洩情緒,隻是縱容地拍着他的頭。
好好地哭一場,就像呱呱墜地時的第一聲啼哭,然後向前看吧。你的新生已經開始了!
“真的是......太好了呢!”不知道何時跑回來的小紀躲在轉角抹着眼淚。
【你這家夥,才是個孩子,能懂我什麼啊!......讓我去死吧!】
蝶屋連接着生與死,庇護着那些在死亡線前徘徊的獵鬼人們。這裡代表着新生與希望,但對于那些哪怕肉|體還存活着、精神卻早已死亡的人來說,這裡也是将他們囚禁在地獄的鎖鍊。在戰鬥中失去的手腳不會回來,無法接受失去肢體的未來、也沒有勇氣獨自死去,小紀曾照顧了太多這樣的病人。
她很想告訴那些人,說“不要放棄啊”、“要珍惜生命”之類的話,但她既不是獵鬼人,也不是有花海夏那樣的醫生,隻是一個不過十多歲、隻懂得更換藥水與記錄病情的小孩子罷了,她沒有資格,也沒有立場去勸阻那些跟曾經的她一樣,對未來失去了信心的人們。
“太好了,這下小紀也可以放心了!”小薰和美樹抱住了還在不斷流淚的小紀。
*
“已經平靜下來了?”矢吹真羽人坐姿豪放,日輪刀從腰間卸下放在一旁。
“是!給您添麻煩了!矢吹先生!”不破一想到剛才自己揪着矢吹先生的羽織嚎啕大哭——其實并沒有,他這個人哭聲很小的——就羞愧得滿臉通紅。
“不不不!這沒什麼的!”
“是!”
不知不覺,對話就變成了這樣。
“矢吹先生,請問你知道不知道一個紅色頭發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