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鐵去年突然病逝的父親鐵廣原給他留下了一個箱子,上面标記了内容物的名字。
機關人偶——緣一零式。取材于戰國時代真實存在的武士,能夠做到一百零八種動作的特制機關人偶擁有六條手臂,據說隻有這樣才能勉強還原那位武士的精妙劍技。這個機關人偶是鐵廣原先生留給小鐵唯一的一件遺物,小鐵離開家裡又不知去向的話,一般都是拖着這個箱子去到森林裡了。
“鐵之助是膽小鬼!膽小鬼!!”
小鐵拖着巨大的木箱向前走着,他的肩膀被箱子的帶繩勒得生疼,直挺挺地走了五分鐘,身旁還是那顆樹。
他賭氣般地扔掉手中的帶子,雙手拍在能讓兩個他躺進去的寬木箱上,肩膀哆哆嗦嗦的。
“你又在這種地方哭啊?”
鐵之助看了他好一會兒,見小鐵走累了,這才悠悠然上前嘲笑道:“這次有進步,比上回多走了五米。”
小鐵像是被燙到屁股的青蛙一樣跳了起來,聲音裡帶着憋屈的哭腔沖鐵之助喊道:“你幹什麼!?你要來笑話我嗎!?”
鬥大的淚滴從滑稽的火男面具眼窩處湧了出來,小鐵一邊哭得東倒西歪,一邊趴倒在箱子上不撒手。
“……”
鐵之助揚了揚下巴,喉結滾動,盡量壓着聲音訓斥:“這個機關人偶都有你兩個那麼大了,真的啟動之後,你有想過怎麼讓它停下來嗎?萬一它失控了将村子毀了怎麼辦?”
小鐵的哭聲一頓:“你你你、你真的覺得這個人偶這麼厲害嗎?會把村子都毀掉嗎?”
說着說着他也開始害怕了起來,手伸進衣服裡,從脖子上拽出一根連着項鍊的鑰匙。
鐵之助哽了一下,扭頭不去看他:“清楚了就趕緊跟我回去,幸好才剛過午後,晚上說好要讓……啧、不破先生回來吃飯的,你跟我一起準備。”
小鐵淚眼朦胧地看着鐵之助的背影,手指下意識地扣着木箱的邊緣。
“……想他的話,”鐵之助沒有明說,隻是轉過臉去不讓小鐵看見,“去給他掃墓祭拜都比在這裡扒着箱子哭要有用。”
小鐵鼻子一酸,大有又要再哭一場的架勢。
“但、但是,”他抽抽噎噎地說,“我真的很想看。而且,我看了的話……”
鐵之助終于被耗盡了耐心,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一些:“看了的話又怎樣?那是你先祖做出來的東西,你一個五歲的小屁孩能看出什麼東西來?”
“我就能!就能就能就能!我有遺傳的記憶!隻要讓人偶動起來,我就能回想起來!”小鐵據理力争。
鐵之助後悔在吃完午飯回家的路上提起有關鐵廣原先生的事情了。五歲的小鬼頭就是難搞,鐵之助完全不知道小鐵每天都會因為什麼事情而情緒激動,又或者看到了什麼隻有他自己記得的東西,然後聯想到他去世的父親。
而且,遺傳的記憶不是這個意思吧!?怎麼可能有人隻憑着繼承下來的記憶掌握一門技術啊?
關于刀匠村裡一直流傳的傳言,鐵之助有所耳聞。這裡的人們似乎相信生命能夠延續的不僅是外表,還有先祖的記憶。例如從沒有打造過日輪刀的人,在第一次揮舞鍛錘的時候會覺得非常熟悉,敲打鐵塊的動作仿佛成為了刻印在身體裡的本能。硬要說有什麼實例的話,鐵之助猜測刀匠村裡不同家族傳承的獨門鍛刀術無法被他人學會,大概勉強能夠跟“遺傳的記憶”搭上一些關系吧。
或許正是有本族人遺傳下來的記憶的幫助,村長鐵珍大人才能打造出“能夠斬斷攻擊”的日輪刀?那與其說是記憶,不如說是與生俱來的“靈感”,如果缺了那一點“靈感”,鍛造技藝再高超的工匠也無法學會鐵地河原家的獨門秘術。
鐵之助嘴上否認道:“别說傻話了,每次都是我幫你把箱子拖回去的,再這樣拖來拖去也不怕把它弄壞了。”
“說到底你還是不信!!”小鐵扒開了箱蓋,露出了裡面躺着的機關人偶:“你看!哪怕已經過了上百年,它也還是會動的!再過五百年也是!!”
小鐵吃力地将身子探入敞開的箱子裡,雙手推着人偶的背部讓它坐了起來。
不破和伊黑小芭内找到這附近的時候恰巧看到了機關人偶起身的模樣,垂落的纖長紅發令他瞳孔猛縮。過于熟悉的發色與夢中的幻影逐漸重合,而當他的目光落在人偶的耳飾上時,那些模糊的影像如同迸發的火星一樣,點燃了記憶的畫布。
夏夜的蘆葦叢前對峙的鬼與人,檐廊下相視而笑的兄與弟,以及他們人生中發生過的諸多恩怨盡數閃過腦海。木制花劄耳飾、奇特的紅色紋樣、如出一轍的發色與面容......這個機關人偶的原型一定就是那個繼國弟弟!是日之呼吸的使用者!
“小鐵!!這是什麼啊!”不破雙眼放光地沖到小鐵的身邊,伊黑小芭内震驚地看着突然興奮起來的不破将小鐵托着胳肢窩舉了轉了幾個圈,就像摸到了已經朝思暮想很久的日輪刀。
“怎麼是你啊!?”鐵之助盯上了罵自己“天真的白癡”的伊黑小芭内。
伊黑小芭内撇過頭去沒有理他,看了兩眼機關人偶的六條手臂,再看看莫名激動的不破,明白這就是刀匠村能讓人變強的秘密武器,而且恐怕還有些其他的秘密。
“嗚哇——!!”小鐵感覺自己在空中飛了起來。
不破回過神來,将小鐵放回了地面:“這個人偶是什麼?箱子上寫的是它的名字嗎?緣一零式?緣一?”
箱蓋上寫着“機關人偶”、“緣一零式”的字樣,那麼緣一就是繼國弟弟的名字?
“......繼國緣一?”
“這是我的先祖根據戰國時代的武士大人做成的機關人偶哦!”終于遇見一個對機關人偶感興趣的人,小鐵立刻對這位神秘而高大的客人産生了好感,開始纏着他講起自己從父親那裡聽來的故事。
有個捧場的人在一旁,小鐵終于可以盡情地展示機關人偶,并且躍躍欲試地想要用鑰匙将人偶的機關打開。
“等等!”
鐵之助抓住了小鐵的手,眼神不善地看向伊黑小芭内:“這可是‘我們家’的東西,無·關·人·員想要看的話,得問問......”
他想說小鐵,但看着小鐵現在恨不得整個人黏在不破身邊的樣子,如果問他同不同意,他肯定交給他的“新朋友”來決定,最後兜兜轉轉這家夥肯定會跟過來。
“......總之,你不是‘我們家’的人,我不會允許小鐵把鑰匙交給你的!除非你住進我們家!!”
三雙眼睛盯着鐵之助。
“我感覺鐵之助哥哥好像不說最後那句話更好呢。”小鐵火男面具上凸起的金魚眼似乎露出了赤裸裸的嘲諷之意,鐵之助的臉逐漸被燒的通紅。
“......原來真的是白癡。”伊黑小芭内一臉嫌棄地向後退了兩步。
“哈!?我還沒找你算賬呢!啧,你這個刻薄的家夥!就算不破先生答應了,我也不會允許的!!”
鐵齒先生的家,就由他來守護!
不破伸出的手懸在半空:“不是,應該不至于發展到這個地步......”
小鐵獻寶似的舉起鑰匙,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插入了機關人偶上的鎖孔:“來吧,難得不破先生對這個人偶這麼感興趣,大家就一起來欣賞吧!我家先祖高超的機關術是怎樣——哇啊啊啊!?”
明明是初夏,有着連嫩葉下乘涼的鳥雀都要打盹的暖意,伊黑小芭内額頭卻浸出了一滴冷汗。他一手扯着仍在愣神的鐵之助跌坐在地上,原本裝着日輪刀的刀鞘此刻輕了不少。
抽身擋在兩個孩子身前的人難得皺起眉頭,小鐵被不破夾在臂彎中,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眼前交擊的兩柄鋼刃,迸濺的火星似乎打在了他的面具上,帶起一陣令人心驚的灼熱。
好重的攻擊!
不破迅速掃了一眼身後孩子們的位置,伊黑小芭内一個激靈從地上起身,拖着鐵之助向後退開。
手、手臂砍過來了!!小鐵慌張無措地看向前方。六臂的機關人偶率先發難,手中的利刃被不破抽刀擋住,尚未痊愈的手臂在架住人偶的刀之後正在隐隐作痛。
瞬息之間,更多手臂揮舞着鏽蝕的刀劍向夾着小鐵的不破攻來。不破屏息格擋,他此刻分不出神來将小鐵從六條手臂的圍攻中交給伊黑小芭内他們,一個小跳越過攻擊下路的刀,然後順勢踩住在大地上切開一道口子的刀身上。
小鐵感覺正像是有人舉着鑼镲在他耳邊瘋狂敲擊,很快他便大腦昏沉,甚至開始幻視自己出現在了父親曾經工作過的鍛刀室裡,那叮叮當當的背景音就是父親在工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