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破看出她還有話想說,于是問道:“是有什麼事嗎?”
“......香奈惠那孩子,你們已經很熟悉了吧?”
不破點點頭。
窗外正是百花開放的時節,蝶屋的各個角落裡都生長着各種花團,每到這個季節就會有不少蝴蝶在庭院中飛舞。今天陰雲密布,但還沒有下雨,潮濕又悶熱的空氣讓人倍感沉悶,除了蝴蝶,還有不少蜻蜓貼着地面飛行。
“鬼和人......真的有一天能夠好好相處嗎?”
有花海夏不知道是在問不破,還是在問自己。
當接到産屋敷耀哉的秘密傳信,在東京郊外見到那個憂郁又溫柔的鬼時,有花海夏幾乎渾身顫抖,就像是被雷擊中了一樣,難以自控。
她的思維正在被兇狠地撕扯着,一邊是産屋敷耀哉令人信任的聲音,一邊是珠世沉穩冷靜的聲音。她帶着日輪刀,珠世也帶着愈史郎。
如果,她是說,假如。如果主公大人的判斷出錯了的話——眼下這個情況讓她不得不将這個發生幾率近乎為零的選項擺到眼前,她會讓那些玩弄人心的惡鬼嘗嘗“無果芍藥”的滋味。
不甚愉快的會面草草結束,有花海夏強忍着抽刀的沖動,謹記産屋敷耀哉交給她的任務,跟着珠世和愈史郎進入了被紙眼藏起來的宅邸。
從她離開時的表情來看,憎惡和警惕仍在,但她的氣勢已不再那麼劍拔弩張。
這場秘密合作讓她找到了一位志同道合的夥伴——她是指在藥物研究方面,也讓她時隔多年重新思考起了人與鬼之間的關系。而恰巧在這一時期,她知道了胡蝶香奈惠的想法。
【人與鬼要是能和平相處就好了呢。】
......
真的可以嗎?不,她該死的才不在乎那群惡鬼會怎麼樣,她隻要自己在乎的人、自己的病人、蝶屋的孩子們不要再被惡鬼傷害。
她已經要受夠了。
有花海夏在北海道最好的醫院見到了渾身破破爛爛、插滿導管和輸液管的不破,矢吹真羽人那麼喜歡的孩子現在正生死不明地躺在蒼白的病床上,面無血色。她甚至不敢去想那個已經離去的人,仿佛這樣閉目塞聽就能阻止對方與自己告别。
【溫暖的......沸騰的擁抱。】不破這樣描述那個人的最後。
老天啊。看看你在幹什麼啊?
“有花小姐?”不破将有花海夏的思緒喚回,緩緩說道,“我不認為這是一個具有普遍可實施性的計劃。您應該比我更清楚,像珠世小姐和母......愈史郎,他們終究隻是個例。至于香奈惠,她很強,而且非常明白自己的責任,并且做好了為他人的幸福而犧牲的覺悟。”
他頓了頓,視線落到斜下方:“這個覺悟的問題暫且不論,她從未對鬼産生過猶豫。”
胡蝶香奈惠哪怕祈盼着人與鬼能夠和平相處,但她從未将自己至于高處,高傲地認為能夠憑借一些不痛不癢的話語消弭千年的仇恨與生理構造上的不同,讓惡鬼不再吃人,或者人類主動放下日輪刀。既然将妹妹一同帶入鬼殺隊,胡蝶香奈惠早就已經做好了保護忍的覺悟。
胡蝶姐妹的父親曾是醫生,不破認為胡蝶香奈惠更期待的應當是能夠從生理上改變這個不死不休、循環死局的突破口。例如,将鬼變回人類的藥劑。
“......是啊。”有花海夏終于長出一口氣。是因為遠離一線太久了嗎?她最近變得多愁善感了很多。
不破見有花海夏不再糾結,于是主動提起了亞衣她們。兩人又聊了一些女孩子們的近況,不破就帶着那箱藥劑離開了辦公室。
遠遠的,有争吵的聲音傳了過來:“......煩死了!實彌實彌的,你夠了吧!?”
另一個溫和的聲音反駁道:“那你也可以叫我匡近嘛,來,叫匡~近~”
“滾開啊!!”
不破走到轉角,喊停了兩人:“匡近、實彌?實彌,你這傷是怎麼回事?”
不死川實彌的臉頰高高腫起,眼下挂着青黑。快一年不見,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又多了幾道猙獰的傷疤。
剛才還暴躁輸出的不死川實彌突然啞了火,正打算解釋什麼,不破擡手止住了他的話頭,略有不滿地看着他:“實彌,你又利用稀血在戰鬥了?”
“豈止,他還自己硬撐着不肯來蝶屋看病,如果不是我去找他,恐怕要感染到發高燒暈倒吧?”粂野匡近和不破打了招呼,然後繼續向他告狀。
“喂!臉上的傷是你這個混蛋打的好嗎!?”
“那是因為實彌你不肯來蝶屋呀。”
此時為不死川實彌處理感染了的傷口的胡蝶香奈惠也從手術室走了出來,她補充道:“要更愛惜自己一點呀。”
被衆人“口誅筆伐”的不死川實彌扯着手上的繃帶,摩挲着粗糙的毛邊,鼻子裡時不時發出沉悶的哼聲。
他的沉默與煩躁被年長者們看在眼裡,胡蝶香奈惠的年紀和不破差不多,他們和粂野匡近很快聊起了别的事情。
“千裡今晚有空嗎?我們去松屋吃飯怎麼樣?”粂野匡近問,“正好,不是可以慶祝一下實彌通過最終選拔嗎!”
那已經是好幾個月之前的事,但大家直到今天才有機會聚到一起。
不破算了算時間,他必須要在八點之前乘上列車前往任務地點,但在那之前還是可以和同伴們聚一聚的。
“我就不去了,下午我和忍還要與有花小姐去進修,時間有點緊張呢。”胡蝶香奈惠看見了不遠處等待着自己的妹妹,于是和不破他們告别。
“那實彌呢?你喜歡吃什麼?我先去打電話預約......”
不死川實彌很大聲地咂舌。
“......豬排飯、牛肉飯,嗯、再來一個咖喱飯?實彌的話,果然還得要一些荻餅,還要加上抹茶......”
看着正在興緻勃勃讨論中午吃什麼的粂野匡近與不破,不死川實彌真心實意地産生了疑惑。剛剛從診療室出來前也是,粂野匡近在和胡蝶忍聊天,内容有關岩柱悲鳴嶼行冥,不死川實彌聽到了“尺八”和“貓”之類的字眼。
現在?聊這些?盡管不是任務途中,可這些話題也太過天馬行空,悠閑得過頭了吧?
而且,柱......不死川實彌看了一眼不破。不破接下來的任務正是要和悲鳴嶼行冥一起執行,粂野匡近有和岩柱一起執行任務的經驗,他正在和對方讨論岩柱的喜好與戰鬥風格。
别這麼安逸啊。
“沒興趣。”不死川實彌打斷了粂野匡近的喋喋不休,準備冷着臉離開這裡。他看見粂野匡近一副呆然的樣子,心中的煩躁更甚。
“實彌,難道你......”粂野匡近皺起眉頭,忽地恍然大悟道,“難道你想邀請香奈惠她們一起來嗎?”
不死川實彌終于忍不住了:“才不是啊!!你他媽能不能别鬧了!!”
不破一個手刀劈在他頭上:“要好好和匡近說話,實彌。”
這孩子怎麼了?為什麼總是幹一些違心的事呢?
不破當時忙于任務,隻能拜托粂野匡近帶不死川實彌前往小荒山。在與師父若松小十郎的通信中,若松師父說不死川實彌簡直是為風之呼吸誕生的孩子,他修習劍技的速度甚至超越了不破,而且也肯對自己狠下心來。小荒山上的老人知道不死川實彌渴望獵鬼的迫切想法,于是在半年多以後就放他去參加最終選拔了。
隻是不死川實彌一直沒有改掉自殘的惡習,也從不好好處理傷口,這次來蝶屋還是粂野匡近特意去找他。他們在院外打了一架,最終以不死川實彌貧血暈倒結束戰鬥。
粂野匡近在不死川實彌想要吃人的眼光中握住了他的胳膊,真摯地說道:“不要放棄啊實彌,我們一起向着成為柱而努力吧!成為柱之後,總會有一位理解你、關愛你的女性出現,所以一定不要自暴自棄呀!”
不破歎了口氣,一隻手搭在不死川實彌的肩膀上,無奈地對粂野匡近說:“匡近,你也不要再逗他了。”
因為不破在場,不死川實彌将很多髒話吞了回去,每次總能被粂野匡近撩撥得一點就炸的脾氣也在肩膀上那隻手的作用下熄火了。
他像一隻髒兮兮的、滿身傷口的流浪貓,帶着尖銳的保護殼:“過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做什麼美夢呢?”
“你這話就不對了,”粂野匡近搖搖頭,“雖說死亡如影随形,但還是有很多隊員都成家了呀。答應我實彌,千萬不要放棄自己啊。”
“天元那家夥有三個老婆呢。”不破補充道。
不死川實彌依舊堅持己見,冷漠地說:“我隻希望能殺更多的鬼,哪怕一隻也好。我可不是為了享受生活才活下來的。”
這就有些令人苦惱了。雖然成為了柱,但不破依舊不擅長嘴上功夫,沒辦法像粂野匡近那樣說得頭頭是道。他們争吵起來時,他總是被對方說得暈頭轉向,最後思維就被拐到粂野匡近那邊去了。
不死川實彌想不清楚。每次和他見面都沒個正形、總捉弄他想要聽他喊“匡近”的粂野匡近就不說了,不死川實彌根本從他眼睛裡看不出對鬼的半點憎惡,這樣的人為什麼能拼上性命去獵鬼?
還有不破千裡。這個人毋庸置疑的強大,在那短暫的共同戰鬥中,不死川實彌也看到了他的仇恨。那麼,為什麼他們還能在這裡嘻嘻哈哈、談論這些無關的事情?
“我和你說過的吧?實彌,”不破看着不死川實彌的眼睛,“不要讓你的人生隻有憎恨。”
“生命是最寶貴的東西。不論是他人,還是你自己的。”
于是,不死川實彌被他們一左一右,架着走出了蝶屋。
“?”反應過來的不死川實彌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他這半年身形瘋長,明明都和粂野匡近差不多高了,怎麼還會被架起來走啊!?而且......這兩個人的力氣也太大了吧!?
“放老子下來啊!!”
在不死川實彌的謾罵中,粂野匡近忽然低聲說:“......我們都懂的。實彌你受的‘傷’有多麼沉重。”
不死川實彌的掙紮減輕了一些,他看了看粂野匡近,又去看不破,然後被燙到似的收回了目光。
什麼啊,為什麼都是那副明明在笑,卻讓人感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呢?
當天中午,松屋的老闆迎來了三位客人。
是朋友嗎?感情真不錯啊。這麼想着,松屋的老闆去到後廚,開始準備起豬排飯、牛肉飯、咖喱飯,以及客人特别叮囑的——加上抹茶的荻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