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兒她剛進驿館,想着時間有限,于是特地問了一位看着年長一些的驿卒,這裡最大、最熱鬧的酒樓在哪裡。老驿卒一聽,立刻拱手道:“那自然是位于西市馬安街的食易樓!”
李硯書饒有興緻地“哦”了一聲,隻聽老驿卒繼續道:“因總共有十一層之高,故又叫十一樓。”
十一樓?
元安最高的承佛寺也才十七樓之高,這倒是快比上了。
觑李硯書頗感興趣的樣子,老驿卒說得愈發起興,道:“這食易樓六年前乃我縣第一富戶趙員外耗盡家财所建,可惜樓剛竣工,他家唯一的兒子就身染怪病。那段時間趙院外把縣裡所有的郎中大夫都請了去,可惜無一人能治。于是趙員外就貼布告重金求醫,承諾治好就給五塊金餅!剛開始上門治病的人很多,但都無功而返,漸漸地,也就沒什麼人再去了。聽說後面是增加到了十塊金餅,雖偶有人去,但還是沒人能治好趙家小郎。因那趙家小郎每日都要價格高昂的珍稀藥材續命,半年後,趙員外就将食易樓賣給了鄭員外,拿着錢舉家去登州尋醫了。”
李硯書聽的認真,心裡不免為趙員外感慨世事無常。聽到最後一句時,不解問道:“登州尋醫?”
素影也不禁問道:“為何要去那麼遠的地方?”
早在驿卒說到趙家小郎身染怪病時周圍幾個路過的年輕驿卒就圍了過來,都支着耳朵認真聽着。聞言雖不解,也不敢問出聲,隻眼巴巴地看着年長的老大哥。
老驿卒清清嗓子,道:“據說是有一日,一位雲遊到此的老道士聽聞此事,便去趙府看病。也不知那個老道士用了什麼方法,當天晚上那趙家小郎就醒了!且趙員外也是一個信守承偌的人,當即就給了那老道士十塊金餅!”
說着,老驿卒還伸出兩根食指,比劃出一個十字。那表情仿佛金餅就在他眼前似的,興奮地眼珠都有些凸出。
李硯書看了素影一眼,順着問:“這麼多?之後呢?”
素影立即領會,從桌上倒了杯冷茶遞給驿卒。
許是見李硯書是個好說話的,老驿卒雙手接過茶杯,連連道謝,喝了一口後,便開始學着那老道士的樣子,摸摸自己的胡須,故作高深道:“之後,之後那老道士居然推辭,說什麼也不收那十塊金餅。趙員外也奇怪,便問‘大師為何不收?’”
老驿卒壓低了些聲音,道:“老道士說:‘貧道并未徹底治好令郎,故不敢收。’趙員外一聽大驚,遂又問何解。老道士回:‘令公子這病要想完全根除,還需去登州蓬萊山找他的師傅——空山道人。’”
“空山道人?”李硯書下意識道。
衆人看向她。
老驿卒看李硯書這反應便是認識了,不由好奇地道:“莫非李小姐認識?”
李硯書道:“之前聽夫子提過一二,隻是沒想到蓬萊山真有一位空山道人。”
那時她還小,在學堂坐不住,總是帶着一衆學子跟她一起逃學,到處瘋玩。于是齊夫子就想了個辦法,先是在上課前講半截故事,抛出個鈎子,等到放學前再講剩下半截。李硯書天生愛看熱鬧,聽故事,故事聽到一半沒有了可還行?于是乎,她就這樣被半勾半引的聽學,很少再逃學。
不同于别人的出山成名,這位空山道人卻是進山成名。傳說他是夷族後人,不知怎地到了冀州,在當年各國混戰時随武聖帝一路南下,屢出奇招制敵。著名的汾水之戰,便是因其五百人大破晉州十萬人而一戰成名。此後更是有巧計奪蒲州,借雨下穎州等諸多奇聞。直到武聖七年夏末,武國内突然沒了這位開國侯“風慎”的消息。同年十月,登州蓬萊山憑空多了一位空山道人。
至于這裡面隐藏着哪些不堪為世人道明的秘辛,自然也就不是她能夠知曉的了。
老驿卒咂咂嘴,他自是不知那位空山道人的,聽李硯書這麼一說,不由感慨,不愧是王府大小姐,知道的就是比别人多。便拱手恭維道:“李小姐真是與衆不同,見多識廣!”
李硯書笑笑,又問:“那您可知那位老道士之後去了哪裡?”
老驿卒搖了搖頭,道:“這小人就不知道了,聽人說那老道士當天夜裡就離開了富平縣,繼續雲遊去了。哈哈小姐也知道,雲遊的人四海為家,行蹤不定,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師,他們的行蹤,哪是我們這種小老百姓能知道的。”
李硯書笑道:“了然。”
老驿卒此言不虛,從無人可治的怪病,到老道士在那麼短的時間内将人治醒就可見一斑,那老道士應當就是空山道人之徒。至于為什麼連夜離開,其實也不難猜,仙道者骖風驷霞,清雅高潔,無非就是事了拂衣去,不留功與名罷了。
李硯書點頭緻謝,帶素影和骨衣進了内院。
等她收拾完再出來,想問問老驿卒西市怎麼走,不想人已經散值回家了。廊下還在當值的年輕驿卒猜她們應是要去食易樓,便主動上前問道:“小姐可是要去西市?”
素影回道:“正是,勞煩小哥指個路。”
驿卒拱手道:“姑娘客氣。往這條路一直走就是了。食易樓就在西市中間,特别打眼,隔老遠就能瞧見。”
一炷香後,當她們三人站在樓前仰頭觀望時,才真切明白了“特别打眼”是什麼意思。
在西市其他普遍一兩層的房屋襯托下,十一層樓高的食易樓鶴立雞群般獨領風騷,那叫一個“打眼”。
“不對啊,小姐。”
骨衣突然道:“不是說十一樓嗎?這怎麼隻有十樓?”
聽骨衣這麼一說,李硯書和素影齊齊擡頭數了一遍,不多不少,還真是十樓。
李硯書奇怪道:“還真是十樓。不是說有十一樓麼?”
正說着,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帶着濃濃的蔑意。
“啧,哪來的鄉巴佬,連這個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