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硯書對骨衣示意,等人離開後才對窦庑從容道:“哦,有勞窦校尉。”
窦庑沒等到意料中的回答,又看到她身上的衣服,道:“這衣服?”
李硯書給自己到了杯茶,不假思索地道:“唐家姑娘所贈。”
窦庑眉眼一頓,道:“唐家!李小姐昨夜去了唐家?”
許是太早了,茶水早已涼透。李硯書吃了口冷茶,反倒覺得清醒了些,道:“是啊。窦校尉既然叫了人來,那就容我先去梳洗一番。”
在窦庑的以為裡,李硯書不是應該在他說出派人到元安時就方寸大亂才對。就算勉強維持住體面,也絕對不會是現在這般雲淡風輕,她難道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名聲嗎?她還明晃晃地穿着唐家的衣服招搖過市,毫不隐瞞自己昨夜去了哪裡,這跟一個月裡他觀察到的李晗截然不同。
晨光照廊下,耀得人眼花。
李硯書離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陽光下,刹那間,窦庑突然想起五年前在甘州見到的那個背影。明明是迥然不同的兩個人,可莫名就讓他聯想到一起。李阿鼎連年征戰,正面盯着一個人看的時候,會讓人迫于其如山般的威勢難以喘氣,但窦庑那次從背後瞻仰那位戰功赫赫的異姓王時,卻覺得他的背後仿佛也長出了一雙如虎般的眼睛,強大到即使是一個背影也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一個時辰後,驿卒在門外請人。
“李小姐,從元安來的大人們到了。”
素影替李硯書梳洗收拾好,聞聲擔憂道:“小姐,你還是帶我們一起去吧。”
李硯書拉着她來到塌邊,“放心吧,等你們睡醒小姐就回來了。”
骨衣抱着刀來到她們身後,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李硯書搶先道:“你也留下。”
門外等候的人見裡面沒動靜,以為是沒聽見,欲再通報一聲。一口氣剛提起,門就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李硯書身上還是那身唐家的衣服,隻是頭上的發髻換了,不同于之前的複雜發髻,這次要簡單許多。頭上僅僅是用一根墨綠的玉簪定住,從背面看,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唐家哪個不知名弟子下山了。
一路上李硯書都在猜來的人會是誰。
能在這麼快的時間内趕來,不是他爹的人就是窦庑背後的人,兩種情況,她自然更偏向前者,這樣可以為她省去很多麻煩。
平日裡八百年難得來一回人的驿館,這次直接擠滿了人,而且還都是從元安來的有品階的大官兒,領頭的那人更是官至四品,宣威将軍——韓良。
堂中左右的座上已經坐滿了人,堂下站着的個個刀不離手,兩相對立,仿佛下一秒就會刀劍相向。
兩個驿卒戰戰兢兢地提着熱茶挨個往他們桌上的杯裡添,韓良跟窦庑立于堂前,他們之間沒有言語,隐隐有種泵發的壓抑氣流在兩人周身盤旋。氣壓低得厲害,驿卒哪敢在他們這些大人物之間找存在感。添完茶離開的時候都要繞開默默繞開這兩人,生怕神仙打架,殃及到他們身上。
門外觀望的驿卒叫苦不疊,在心裡瘋狂祈禱那位李小姐能快點到,不然裡面的人要是打起來,他可怎麼辦啊!
所幸李硯書沒叫他們多等。
不一會兒,她便在一衆驿卒的注視下步入堂中。
見到她,以韓良為首,堂中坐着的那些人齊刷刷起身,朝她拱手道:“末将見過小姐!”
見到韓良的那一刻,李硯書瞬間松了口氣。
韓良,甘州人。十三歲就跟着李阿鼎上了戰場,後來更是在著名的金川霞關嶺一戰中以一敵百,單刀沖破敵方幾百号人的重重包圍。故,後人又稱韓一刀。
李硯書連忙上前,施禮道:“一别數年,韓叔一切可好?”
韓良點頭道:“勞小姐記挂,末将一切都好。隻是小姐如何了?”
李硯書道:“我沒事,都是誤會,叫你們擔心了。”
他們正說着,窦庑上前來,面上客氣道:“李小姐可算是來了,你要是再不來,宣威将軍就要跟在下興師問罪了。”
韓良看也不看窦庑,對李硯書道:“小姐無事就好,王爺聽聞小姐失蹤很是擔心,故特命我前來找尋小姐。既然小姐無恙,還是早日啟程趕往元安,王爺跟公子都很挂念小姐。”
李硯書道:“韓叔,我們可能要在這裡多停留一日,其間緣由,我在路上與你說,現在還要勞煩您帶人跟我去一個地方。”
聽她這麼說,韓良面上不動,抱手道:“小姐吩咐就是,我等莫敢不從。”
他話音剛落,他身後衆人就齊齊道:“但憑小姐吩咐!”
李硯書對他們颔首一禮。
窦庑心下百轉,還是開口道:“陛下既派我等護送小姐回朝,自然是要跟随小姐左右。不知小姐是要去哪?”
李硯書簡單直接道:“鄭府。”
“鄭府!”窦庑不可置信地道,“小姐說的可是鄭諸義鄭員外家?”
李硯書道:“正是。”
“那小姐可知鄭諸義乃是荥陽鄭氏之人,小姐這般帶人過去,怕是會……”
點到即止,一般人聽到這也該聽出其中的厲害了。可李硯書是誰,她長這麼大,除了夫子留下的那把戒尺,她就沒有再怕過什麼。
李硯書朗聲道:“怕什麼,本小姐又不是不講理之人。素聞鄭員外大名,隻是去拜訪一下罷了。”
說罷,她帶着幾十号人浩浩蕩蕩地跨門而去。
候在門口的驿卒見狀連忙避開,有些膽小的頭都快埋到地裡去了。但也不乏一些膽大的,伸着脖子張望,李硯書一眼看去,對那人揮手。
那人見着有些不敢置信,手指指向自己。李硯書下階,那人又驚又怕地過去,忙不疊拱手道:“小姐有何吩咐?”
李硯書道:“勞煩帶個路,去鄭府。”
那人連忙擺手,激動道:“不敢不敢,小的這就為小姐和各位大人帶路。”
路上李硯書将這兩天發生事跟韓良簡單說了一遍,韓良聽完,第一句話就抓住了她們從未注意到的地方,他一針見血道:“唐家現任家主唐默嫌疑最大。”
李硯書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整條故事線開始清晰起來。
唐微無論是失蹤還是死亡,最後的受益人不是鄭諸義,而是他的親弟弟——唐默。而鄭諸義這個引子,從一開始就誤導了她們。從主動爆出唐易身世,繼而說到唐微失蹤,而這些密辛原本他都是可以搪塞過去的,可他卻說了。作為唐微摯友,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不惜诋毀身後人之名,也要引她們這些不确定會不會上鈎的人入局?
李硯書暫時還想不到。
韓良卻敏銳地嗅到了什麼,隻是那些線頭太過雜亂缥缈,飄過去就再也抓不住。這讓他莫名有些不安,他難得勸人,道:“小姐,此事有古怪。”
李硯書不置可否,視線一轉,道:“哎?韓叔,您的刀呢?我記着您不是刀從不離手麼?”
韓良眉間陡然一冷,道:“在元安呢。王爺不讓我帶來,怕我舉刀吓到那些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