閹人自然指的是随聖旨一道而來的那些人。隻是聽韓良的語氣,像是把窦庑也算進去了。
李硯書往後看了一眼,發現韓良帶來的那些人将窦庑他們遠遠隔在後面。泾渭過于分明,這讓她有些不解。再者,無論窦庑為人怎樣,他們之間有何恩怨,窦庑都是随旨之人,就算韓良再不喜歡他,也沒必要做得這般難看。
“韓叔似乎特别讨厭窦校尉,是何緣故?”李硯書問道。
韓良負在身後的手不自覺握緊,沉聲道:“小姐可知前不久溱溪郡太守帶人沿街跪迎王爺之事?”
“知道。”李硯書忍不住問,“此事與窦庑有幹系?”
“他哪有那本事。”韓良冷哼,“背後操控此事的,是他的主子——三皇子。”
李硯書一怔,旋即看向韓良,“三皇子?為何?”
武明帝膝下至今共有五子四女,除去五皇子,六公主早夭,剩下的皇子公主皆長大成人,最小的九公主去年也滿了十歲。況且武明帝正當壯年,就算皇子中要争一争,也該是拉攏有力幫手為己所用,斷沒有用這麼蠢的方法去陷害一位王爺,還是一位剛打了勝戰的王爺。
韓良站住腳步,“溱溪郡太守何以賢是已故三皇子妃的母家。”
武明十一年二月,三皇子妃何珍死于難産,宮裡嫌這事晦氣,便草草将她安葬。時隔五年,就在所有人都忘了這個人的時候,她的父親居然幹了這麼一件大事。
不過,也有人存疑。說是那何王妃已故多年,這何以賢早與三皇子沒了往來,怎麼證明這件事就一定是三皇子指使的呢?說不定就是何以賢自己崇拜王爺,想跪迎凱旋的王爺呢。
李硯書對元安皇子的事無甚了解,隻聽師父提過幾句。除去一個九公主,其餘皇子公主均以成年。但太子的人選卻遲遲未定,這就導緻三位勢均力敵的皇子如同籠中幼虎,自保也成了殺戮。而三位公主中卻隻有一位引人注目,四公主武霜,自出生起就得武明帝親賜封号——無雙。無雙公主不僅是三位公主中唯一一個擁有封号的,更是自小養在皇後膝下,且她及笄三年都未曾婚配,隻因武明帝金口玉言許她挑選自己心儀的男子。
正如她師父所說,能在兩位年長自己幾歲的哥哥中斡旋謀鬥之人,又怎會是一個蠢到用已故王妃母家之人的不舞之鶴?
反正李硯書暫時不能信。
韓良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被裡面的彎彎繞繞吓到了,安慰道:“小姐莫怕,這等隻敢擺弄陰謀詭計之輩,若是他敢對小姐不利,我定一刀砍了他。”
李硯書算是明白阿爹為何不讓他帶刀來了。她笑道:“韓叔是在元安待久了,都忘了我是什麼人了不曾?區區這些人,還傷不了我。”
聞言,韓良也笑了,隻是笑聲中摻了些歎息,“五年了。我連做夢都是策馬回渭陽,早知道當官的代價是要呆在元安哪都去不了,我才不當這勞什子官,跟着王爺戰場殺敵多舒坦。”
李硯書聽了這話,心裡頭不是滋味。
世人都以為渭陽王深受皇恩,不僅異姓封王掌管天下兵馬,就連已逝族親都全部進爵,賜勳,真是好不風光。可誰又知道,那些跟随李阿鼎出生入死,加官進爵的青年将領幾乎不是戰死,就是被圈在天子腳下,東樓聳首,恨無羽翼。
韓良今年二十六,五年前他二十一,正是少年意氣風發的大好時候。那時候他跟着李阿鼎東征西戰,勇往無前,二十出頭就得一身功勳,那樣年輕,旁人無不豔羨。殊不知帝心難測,權潮詭谲,王軍的連戰連勝就像是一柄雙刃劍,榮耀與桎梏共存。
五載春秋逝水流,一代霄漢渾和光。
李硯書仰頭看了眼上方浩瀚無邊的青空,被元安困住的人又何止她一人。或許有一天他們還能再次征戰沙場,隻是被黃沙遺忘的幾年歲月,終究叫人惋惜。
李硯書收回目光。
寂靜片刻,韓良道:“害,我說這些作甚,平白叫小姐傷懷。”
李硯書搖了搖頭,寬慰道:“韓叔莫要這麼說。韓叔知道越王勾踐的故事嗎?有志者事竟成,卧薪嘗膽,厚積薄發,終有一日,您還能沙場點兵!”
韓良點頭,“借小姐吉言。若是真有那麼一日……就算是戰死,我也甘願。”
見過祁連山彎月的人,心裡也有了故鄉。
最後那句韓良說的極小聲,李硯書沒有聽清,還不等她問,就被鄭府門童的聲音打斷。
門童是極有眼色的,見到她們一衆人氣勢洶洶地過來,十米開外就笑臉相迎。很快,鄭諸義就帶着下人迎面走來,拱手笑道:“李小姐和諸位大人光臨鄙府,鄭某人真是受寵若驚,不甚欣喜啊!諸位這邊請,鄭某已經命人備下薄酒,為諸位大人接風洗塵。”
說罷,鄭諸義看向李硯書,怔了一瞬,旋即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李硯書一幹人被迎入席間,三兩下的功夫席間就歌舞升平,隻是“客人”似乎過于嚴肅,莫名有些糟蹋了這樣好的席面。
鄭諸義恍若未聞,在一派喧華裡端坐主位。
此時,一個模樣姣好的侍女跪坐于李硯書身側,為她斟滿酒。
李硯書看她一眼,笑道:“多謝。”
侍女受寵若驚地低下頭。
李硯書順勢舉起那杯酒,對鄭諸義道:“鄭員外盛情款待,李晗在此謝過。”
鄭諸義舉杯道:“李小姐客氣。”
說罷,兩人飲盡手中酒。
韓良與窦庑等人則共同舉杯,如此,這場詭異華誕的宴會才算是正式開始。
酒杯一空,侍女立即滿上。
李硯書再次舉杯,道:“聽聞鄭員外府上有一件自舊朝時就留下的霓裳羽衣,不知今日李晗是否有幸,能一睹芳容?”
鄭諸義放下酒杯,道:“李小姐不僅消息靈通,話也講得漂亮,既如此,我也就不瞞着李小姐了,羽衣就在後院,李小姐請。”
韓良坐在一側,聞言就要陪李硯書一同前往。
李硯書朝他微微搖頭,看向窦庑那邊。
韓良意會,道:“小姐盡管去,末将在此處等候小姐回來。”
鄭諸義笑道:“各位大人吃好喝好,待我陪李小姐看完羽衣回來,定陪各位痛飲一番。”
李硯書和鄭諸義走後,窦庑起身跟上,卻被韓良叫住,“窦校尉要去哪,這酒都還沒喝呢,莫不是還念着先前在驿站裡的不愉快?”
窦庑隻好停下,拱手道:“卑職不敢,隻是……”
話音未落,韓良就端着酒壺過來了,道:“那就好,來來來,先前是本将莽撞,喝了這杯酒事情過去了!”
窦庑心裡門清,可他不能顯露出來,隻能硬着頭皮喝下韓良遞過來的這杯酒。
一杯酒剛下肚,另一杯酒就又遞了過來。
窦庑擡眼一看,奉車都尉宋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