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笙喉間壓抑地逸出慘叫,細針穿透骨髓帶來的劇痛讓她那張姣好的容顔幾近扭曲。
李硯書替她擋下駭人的畫面,卻擋不住那陣來自靈魂深處的巨大痛楚。
針刑作為重刑,一般隻有已經定罪的犯人才能動用此刑。俗話道,十指連心,此刑意在摧毀犯人意志,細針停留在指縫間,對受刑者而言每分每秒都是無盡煉獄。
有人想讓花笙瘋!
沒有人會去相信瘋子說的話,因此也就不會有人去相信一個瘋子的證詞。
刑獄常年陰冷,但李硯書此時心裡卻燃起了熊熊怒火。李融已死,此案原告隻剩花笙一人,若是她瘋了,此案便再無雪清之日。
付拙面色鐵青地坐下,小吏在一旁弓着腰雙手奉茶,态度比往日更加恭兢。
地上烏泱泱跪了一片人,有小吏,有獄卒,全都垂頭斂眉,大氣都不敢喘。
付拙“啪”一聲将茶磕在桌上,奉茶小吏趕忙拜伏下去。
過了半刻,付拙才緩緩道:“今日之事,若是旁人聽去半個字——”
話至此處,底下人紛紛道:“屬下明白。”
付拙揮揮手,底下人忙不疊退下,隻剩奉茶小吏付末留在那裡。
付末道:“大人,離升堂隻剩一個時辰了。”
付拙陡然起身,在房裡來回踱步。
“去,派人去知會董酺一聲,董平保不住了。”付拙停下步子,猛然甩袖,“同時告知六部,廣明縣主持刀挾質闖我刑部,肆意妄為,枉顧國法。就算她救下那女子又如何,本官要讓她知道,刑部大獄不是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
半個時辰後,廣明縣主大鬧刑部的事就在朝上傳得沸沸揚揚。
禮部侍郎柳重明率先站出來,正聲道:“陛下,刑部乃朝廷重地,非旨不能擅闖。廣明縣主此舉既不合禮數,亦不合國法。”
他話音甫落,四五個大臣遂站出來,揖禮道:“臣附議。”
兵部侍郎沈毅出列,道:“陛下,臣以為此事疑點重重,尚未清明,就此定罪恐為不妥。”
吏部侍郎薛淙出列,道:“陛下,現廣明縣主就在刑部,實在無從狡辯啊。”
沈毅側眸看着薛淙,道:“薛侍郎用詞嚴謹些,此事還遠未到用‘狡辯’二字!”
薛淙立刻反唇相譏,道:“沈侍郎這般護着廣明縣主,究竟是公正不阿呢,還是藏有私心……”
沈毅面色倏地一沉。
“咳——”
端坐高位的武明帝輕咳了一聲,底下衆臣連忙噤聲。
“薛侍郎今日話似乎格外多啊。”
武明帝不帶情緒的一句,吓得薛淙撲通一聲跪下,磕頭道:“陛下恕罪,微臣失言,陛下恕罪!”
武明帝眉宇間帶着疲憊之色,沒有再看薛淙,而是道:“石愛卿……”
伺候于一側的王德祥輕聲道:“陛下,石大人昨日夜裡染了風寒,今早賜告了。”
聞言,薛淙驟然心驚,手腳止不住地發抖。
“也罷,”武明帝看向嚴正,“嚴卿。”
嚴正出列揖禮,“臣在。”
武明帝道:“李融一案,朕特着你即刻前往刑部協同刑部一起查辦此案,務必要給天下學子一個滿意的答案。”
嚴正一禮,道:“臣,遵旨。”
一刻鐘後,王德祥向前一步,高聲道:“有本啟奏,無本退朝!”
大殿之上無人開口。
武明帝站起身,王德祥連忙過去扶着人。
“退朝!”
皇帝一走,大臣們而後也有序退出,他們似乎都沒有看到薛淙還跪在地上,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裝作沒看見,默默離開。
空曠寂靜的大殿裡不消片刻就隻剩下薛淙一個人,他不敢起身,依舊維持着跪伏在地的姿勢。
太安靜了,殿内安靜得薛淙都可以聽見自己鼓跳如雷的心跳聲,冷汗浸透了内裳,如臨冰窖。武明帝不是忘記了石儒告假,而是在借石儒之事提打他。平日裡他們在朝上怎麼吵都沒事,但是若是涉及皇家顔面,江山社稷,那下場就會如同石儒一般。
這些年因為“風寒”而死的人不在少數。
薛淙不想成為其中一員,但他現在已經半隻腳踏了進去。
“薛淙,”薛謹的聲音在薛淙頭頂響起,“你有幾條命啊?”
薛淙猛地擡眼,蒼白的面上早已淚流滿面,“大哥……”
“嗯?”薛謹睨着他。
薛淙立馬改口,哆哆嗦嗦地道:“大人,下官知錯了。”
他原本隻是讓薛淙附和那些人幾句,這般簡單的事,就是個初入官場的人都知道怎麼說,誰料這人就是個榆木腦袋,這麼簡單的事也能辦砸了!兵部與渭陽王之間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偏偏這個不要命的說了。
李晗為何來元安,李眭又為何遠赴漢州,明眼人都能瞧出來的事,可為什麼大家都不說。不僅是渭陽王戰功彪炳,手握重兵,更是因為武明帝還需要李阿鼎這柄利劍。按照李阿鼎的身份戰功,李晗現在本應是郡主。可為何武明帝隻封了她一個縣主,這裡面大有文章在。薛淙謹掌管吏部,今日之事他完全可以獨善其身,叫薛淙附和幾句也是給刑部、戶部一個态度罷了,誰曾想這個薛淙能當衆脫出兵部與渭陽之事,犯了武明帝大忌。
薛謹道:“你可知你今日所言,稍有不慎就會置整個薛家于萬劫不複之地。”
“大人!”薛淙仰着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胡言亂語了!你救救我,我還這麼年輕,我還不想死啊!大人!”
薛謹冷眼看着薛淙,眼裡沒有丁點情緒,若不是薛家子嗣凋零,自己又怎會提拔這麼個廢物上來。他冷聲道:“起來,明日我會替你告假,這段時間你不用再上朝了。”
薛淙怕極了,以為是要殺了自己,忙嚎道:“大哥!我不想死!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薛謹這輩子的耐心都用在了此時,他一字一句道:“沒人要你死,起來!”
“真的……”
薛淙觀薛謹臉色,條件反射,手腳并用地爬起來,結果因為跪太久,膝蓋一軟,差點又跪下去。
薛謹轉過身不想再看他那張臉。
外面豔陽高照,仿佛昨日的大雨不曾下過一般,亮得刺眼。薛謹微微眯眼,歎息道:“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