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硯書看她一眼,道:“總覺得這句話從你口中說出來怪怪的。”
像家中長輩或者學院夫子才會說的話。
武霜也這麼想,但面上還是得維持住,因此瞪了李硯書一眼,便起身道:“不等你們了,晚些靶場見。”
白鶴行起身揖禮。
李硯書敷衍地擺手,道:“殿下慢走。”
白鶴行緩身坐下,道:“末時老師要見你。”
“嗯,”李硯書喝着粥,“有件事昨夜忘了問你,李融和花笙為何會去敲登聞鼓?”
起先她是叫骨衣瞅準時機帶他們去大理寺報案,因為董家的手暫時還伸不到大理寺,此案才有可能沉冤得雪。可事發突然,她沒想到李融竟然會去敲響登聞鼓,而後又血濺公堂,繼而此事鬧得滿城風雨。
李硯書那一日從宮裡出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元鴻今。這一局她謀劃已久,必然沒有坐以待斃的道理。
白鶴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此事我與老師事先并不知情。”
李硯書也看着她。
無聲片刻後,李硯書笑了起來,手上攪着碗裡的粥,道:“我信你。”
“你不信我,”白鶴行默了許久,才道,“正如你從未信過老師一般。李晗,你的心還在渭陽。”
李硯書微怔。
這是白鶴行第一次喚她的名字。
她道:“從唐家之事到今日董平之事,表面看似毫無關系,實則又與朝局變化息息相關。你因故受困元安,本是折翼之鳥,且不說韬光養晦,審時度勢,就是明哲保身,和光同塵你都沒有做到。”
“明哲保身?”李硯書胸腔内一股無名火暴漲,惱道,“我為何要明哲保身,那種人難道不該死嗎?”
白鶴行道:“該死之人千千萬,你每個都要殺?”
李硯書猛地起身,道:“他們不該殺嗎?”
白鶴行端坐着,微仰着臉看向李硯書,與她對視着,沒說話。
頃刻間回憶浮現,撫仙樓前铿锵有力的話語猶在耳畔。清晨的光從窗柩打進來,李硯書負光而立,霎時無處遁形。
兩人在塵埃微粒的裹挾裡靜默良久。
“你說得對,”李硯書緩緩笑起來,隻是聲音帶着掩不住的頹敗,自嘲地道,“我的心還在渭陽。”
她是在渭水河畔邊長大的孩子,她的心一直在渭陽。初次離家的那點亢奮早已在抵達元安時消失殆盡,隻剩下綿延無盡的思念。羁鳥戀舊林,李硯書無數次望着渭陽的方向,那裡有她最想見的人。可她不能,她被困在元安這座豪華的籠子裡,連伸出翅膀撲騰一下都會引來嘲笑,笑她愚蠢,笑她天真。
“可我有什麼錯!”李硯書陡然逼近白鶴行,問她,“我有什麼錯?我不過是想救人。從我踏出渭陽的那天起就被你們所有人算計,我走的每一步,見到的每一個人都是被你們安排好的。你們有問過我嗎?問過我願意被你們像傻子一樣玩弄于股掌之間嗎?”
“為什麼不能給她們一個公道?”李硯書眼裡全是血絲,一把攥住白鶴行的手,失控道,“為什麼明知李融有冤還能視而不見?為什麼殺了人的人還可以有恃無恐?你告訴我為什麼?”
“因為這裡是元安。”白鶴行任由她拉着自己,平靜道。
“什麼?”
李硯書眼裡露出迷茫,像是找不着路的稚子。
白鶴行緩緩起身,看着她的眼睛道:“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1】這是元安的生存之道,非一朝一夕可改,非一人一令可變。洪流沉疴已久,衆人皆醉若有一人獨醒,那人便是衆矢之的。舉世渾濁若有一人獨清,那人便是異類。”
“異類。”李硯書重複着這個詞,眼簾慢慢低垂下去。
“君子誠以始終,方能成就萬物。”白鶴行擡起被李硯書抓住的那隻手,見人重新擡起眼看向自己,接道,“同流合污即使能成一方城池,卻終究狹隘其身。那日你說你明白你心中想要的是什麼,既然明白,又何必遵循别人的道,走别人的路。”
李硯書擡眼望着她,眼底埋着執拗,道:“我隻是想要一個公道。”
“我信你。”
白鶴行語氣明明平靜地不能再平靜了,可李硯書一聽就紅了眼眶。
眼底豎起的堡壘轟然倒塌,來不及藏起的情緒如瀑布懸洩,洶湧激烈。李硯書蓦地抱住白鶴行,閉上了眼。
白鶴行身形一怔,頓一會兒後,擡手拍了拍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