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硯書如墜噩夢。
她告訴自己她沒錯。隻是一個該死之人罷了,她本不該為其所困,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那夜濃稠的血腥味如蛆附骨,李硯書忘不掉,隻能在其間掙紮喘息,越陷越深。
白鶴行道:“你一直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隻是還不清晰你所走的道究竟為何。”
李硯書靜了片刻,放開白鶴行,看着她道:“為何?”
“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1】”白鶴行道,“大宗百世不遷,小宗五世而遷。士大夫高喊為國為民,然都是屍位素餐,蠅營狗苟之輩。人曰女子弱不禁風,粥粥無能,然說出為自己而活的是女子,跋涉千裡尋友的是女子,孤身救人的也是女子。手染鮮血不算什麼,别讓鮮血沾了眼睛才是要緊。之前我不贊成你去,是因為你的眼睛太幹淨了。人命何其重,你還擔不下。”
“可你說善惡有報,殺人償命。”說到這,白鶴行再次看向李硯書,面上帶着一絲笑意,似安撫,又似肯定。
“我被你說動了。倘若因果循環善惡無報,那我這些年所求的又是什麼呢?老師救我出掖庭宮,授我禮義廉恥,史書公理,教我立身處世,謀以後路。她以女子之身開先河,為我等後輩鋪良路,她所教的不是我一人,而是天下所有女子。十歲那年,老師替我拟表字子行,對我說與子偕行,風雨同舟。從那天起,我便将自己當成老師手中的一柄劍,劍鋒所指之處,便是我畢生為之奮鬥所向。董平已死,卻不是因你而死,而是他自作自受,天命如此,他必死!你看着我,他的血不再是你的夢魇,而是你持劍問心的勳章。你沒有錯,錯的是他們。”
白鶴行的眼眸依舊凜若秋霜,但李硯書在那裡面窺見了自己。
沒有猩紅,沒有猙獰,隻餘平靜。
少頃後,李硯書道:“我……沒有錯。”
武霜終于等到李硯書,隔老遠就開始招手,興奮道:“快看,我射中了!”
那是一個三等箭靶,上面赫然插着一支箭羽。
李硯書快步過去,一看還真是,誇道:“哇,好厲害!快來教教我,我等會要射二等靶了。”
武霜被她這麼一奉承,還有什麼不能教的,立刻笑道:“好說好說,來,看我給你演示一遍。”
白鶴行垂眸挑着弓,聽着那邊李硯書幾句話就将武霜誇得心花怒放,那架勢,恨不能将這二等靶親自給人射了。
不遠處楊乾陪着劉材在射四等箭靶,劉才握弓搭箭的姿勢正确,隻是手上力氣小了些,每次都是挨着箭靶掉落,惹得旁邊看熱鬧的人哈哈大笑。
楊乾餘光看向李硯書那邊,對劉材道:“你先射着,我去給你挑把适手的弓來。”
劉材感動道:“仲安,你今日對我真好。”
楊乾看他一臉感動,不知該說什麼,屈起手指碰了碰鼻尖,轉身離開。
這個時辰學生們都在練習射箭,弓案前隻有白鶴行與楊乾兩人,楊乾低聲道:“董平死了。”
白鶴行神色未動,淡淡地嗯了聲。
楊乾繼續道:“董酺今日遞了告假折子……”
武霜無意間往那邊看了一眼,見是楊乾在挑弓,奇道:“楊乾?他怎麼來了?”
李硯書聞言也看過去,道:“許是在幫劉材挑弓吧。”
恰逢不遠處發出一陣哄笑,是劉材再次射偏箭靶。
武霜沒多想,很快收回目光,興緻不減地道:“不管他們,我們繼續。”
今日她興緻好,定要幫李硯書射中二等靶。
“殿下。”李硯書喚了她一聲。
“嗯?”武霜随口應了聲,正在全神貫注地替李硯書調整握弓手勢。
武霜應了一聲,半晌沒聽見人再出聲,便稍微側頭看向李硯書,道:“你喚我又不作聲。”
李硯書移開目光,轉到箭羽上,輕聲道:“一下忘了要說什麼。”
武霜笑了,道:“你是不是緊張啊?我頭回射二等靶的時候也緊張,你學我,深呼吸一下就好了,這還是二皇兄教我的呢。”
李硯書學着深呼吸,吐出幾口濁氣,頓時感覺輕松了不少。
“好多了,”李硯書手臂用力,“殿下,我要開始了。”
武霜退後一步,表情認真地重重一點頭,道:“嗯!”
白鶴行不知何時來到兩人身後,她沒有出聲,手裡握着一張輕弓,靜靜地看着李硯書射箭。
李硯書的目光順着箭矢的方向瞄去,卻在下一刻閉上了眼。
二等靶這個距離換作平日裡她都是一發擊中,可今日她卻覺得箭靶離格外遙遠。她深知是因為什麼,即便今日這靶就在她跟前,她也射不中。
倘若這就是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