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硯書倏地睜眼,視線往上移了一寸,箭矢咻地射出,堪堪射中箭靶。
——那錯的就是元安。
“射中了!中了!”
武霜像是自己中靶一般,不停地道:“中了中了,硯書你中了!雖說不是紅心,但也是射中了箭靶。”
李硯書呼出一口氣,笑道:“可吓死我了,還以為會脫靶呢。”
武霜道:“你以前是不是練過呀?”
李硯書點頭,“練過些時日,不過那時貪玩,總是躲懶。”
武霜果不其然地道:“原是如此,難怪你每次都能射中。這樣也很好了,我要是如你一般,每次都能射中,早就去母後那裡讨賞了。”
李硯書笑了笑,轉身看向一旁的白鶴行,她瞄準的也是三等靶。
武霜順着李硯書的視線看去,道:“阿行也在射三等靶。”
托李硯書的福,她現在也叫白鶴行阿行了。
李硯書沒有出聲,靜靜看着白鶴行。
劉材那邊傳來一陣哄笑,估計又是沒有射中箭靶。遠遠地,楊乾朝她們這邊看來,須臾,他又收回目光,抱着手從容地看着劉材再次搭箭瞄準。
末時,李硯書再次來到元鴻今院子前。
秋風掃落葉,先前濃綠茂密的竹林已經隐隐有頹落之勢。
白鶴行在院門前停住,道:“進去吧,老師有些話要單獨與你說。”
李硯書沒說什麼,點頭進去。
沒過多久,李硯書折返回來,手裡多了件氅衣。
“夜裡風大,披着吧。”
白鶴行微怔,沒說話。
李硯書微微挑眉,道:“要我替你披上嗎?”
“不必,”白鶴行伸手接過氅衣,“多謝。”
李硯書含笑看着她,道:“該是我謝你。”
白鶴行系氅衣的動作一頓,還沒等她說話,李硯書已經轉身進去了。
李硯書進去後,白鶴行立在竹影下好一會兒才轉過身去。她面前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黑暗,四周是沙沙的風吹竹葉聲,她立身其間仿若置身于千軍萬馬之中。
但實際上,她的身前空無一人。
白鶴行的眸中閃過一絲惘然。
她從掖庭宮出來那日便發誓,她要為死去的族人報仇,一定要讓那些人付出代價,得到他們應有的懲罰。
二十一年,這個念頭支撐着她走過一個又一個的黑夜。
她曾一度恨極自己的女子之身,倘若她是個男兒,這一切都會不一樣,老師也不用為了她龜縮在這個小小的學院裡。長公主要做什麼她不能,也不想去評判。想要在元安立足,手上怎麼可能幹幹淨淨。隻要長公主能幫她達成目的,是好人還是壞人又有什麼要緊。
也是在這裡,在這片竹林下,老師告訴她,波雲詭谲的朝堂從來不是獨屬于男子的朝堂。
可是朝堂不一直都是男子的朝堂嗎?
元鴻今聽見這話沉默了好久,才道:“‘牝雞司晨,惟家之索。’我每每讀到這句便會嗤笑以待,男子把持朝政就是天經地義,女子便不能幹政,便連出入朝堂的機會都沒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用三從四德,就把女子一生的道德、行為、修養都給拘住。他們蒙住女子的雙眼,說她們目光短淺;他們捂住女子的嘴唇,說她們狹隘無言;他們綁住女子的雙腳,說她們蒙昧無知。他們可以三妻四妾,卻要求女子從一始終,一個貞潔牌坊便圈住了多少女子的一生。子行,老師救你出掖庭宮,帶你入學林院,本想讓你學一技之長,夷餘生無憂。”
“可我見到你的第一眼便知道,你走不了這條坦途。”
元鴻今拉着她的手緩緩蹲下,在她們面前的是一顆剛剛冒頭的竹筍,竹尖兒上還帶着清晨的露珠。
“你的眼裡有恨,你想要報仇。你替老師不忿,同時也在自責,覺得老師是因為你才被趕到這學林院來的。子行,其實不然,老師心中也有恨,我們都是憑恨活着的人,但是不能讓恨蒙蔽了雙眼。你看啊,老師的手掌就好比你心中的恨意,你就像是這顆小竹筍。”
元鴻今将手掌放在竹筍上方,在白鶴行怔愣的目光中慢慢往下壓。
“恨的确可以促使我們前行,卻也能摧毀我們。”元鴻今向下擠壓的手放開,那顆生機勃勃的竹筍栽倒在地,“過猶不及。拔苗焉能助長,飯要一口一口地吃,路也要一步一步地走。今日朝堂是男子的朝堂是男子的朝堂,不代表來日仍然是男子的朝堂。子行,你要記住老師這句話,女子不比男子差,你永遠不要自怨自艾、妄自菲薄。往事不堪回首,但前路乾坤未定,你今日之生,便是他們來日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