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哪能不知好歹,當即又跪下去,哽咽着道:“幹爹大恩,兒子必定時時刻刻銘記于心,一刻都不敢忘!”
“小兔崽子,”王德祥見他還不算無可救藥,再加上又是自己唯一的幹兒子,心裡總是不落忍,低聲罵道:“再有下回,你就自個兒找根白绫,記住了嗎?”
王全忙磕頭道:“記住了,兒子記住了!謝幹爹救命,兒子謝幹爹!”
王德祥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人起來,他道:“快到時辰了,趕緊下去洗幹淨,當心礙了聖眼,仔細你這身皮。”
“是是是。”王全連忙起身,倒退着出了紫宸殿。
一刻鐘後,武明帝起身,一衆宮娥太監徐徐湧進,王德祥也是在這個時候接到了一張紙條。
他不敢耽擱,立刻上呈禦前。
這時,殿内伺候的人無聲退下,武明帝垂眸看着紙條上的名字,眉間不自覺聳起。
王德祥有眼色,接道:“陛下,此人姓樊名舉,字林愚,衢州人氏,武聖六年三甲進士。”
說到這,武明帝想起一些。此人不就是當年在大殿上頂撞先皇,又因其身材矮小,相貌猥瑣,後被指到饒州做了個通直郎。武明帝之所以還記得樊舉,全系此人在先皇壽誕時上的一封民安疏。不過這都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此人令他想起了徐伯安。
武明帝緩緩坐下,又看了眼紙上的名字,道:“朕沒記錯的話,這人不是已經死了嗎?”
王德祥俯身跪下,替武明帝穿着鞋,道:“回陛下,據衢州須江縣知縣呈報,此人已在十年前死于災民暴動。”
“死而複生麼?”武明帝低喃着,而後又哼笑一聲,随手将紙條丢在地上,“裝神弄鬼,朕倒要瞧瞧此人是人是鬼,将人帶去紫薇殿。”
“嗻。”
王德祥伸手将紙條攏至手下,卻始終沒有再擡起頭,額頭緊緊挨着地磚,做出一副請罪模樣。
殿内燭火通明,他匍匐在那裡,像是要将滿殿燭火隔絕開來。
随着武明帝緩緩起身,王德祥便立刻換了另一邊跪着,頭始終對着武明帝。
武明帝踱步來到一張人身高的銅鏡前,仔細觀察着自己臉上的那些細微的皺痕,道:“底下人不懂規矩,交給掖庭宮即可,也值當你親自教訓?”
王德祥額上細汗密布,硬着頭皮道:“陛下。”
武明帝盯着自己鬓角若隐若現的銀絲,面無表情地“嗯”了聲。
王德祥見情勢如此,不敢再多言,終于俯首承命。
一個時辰後,滔滔不絕的雨水終于徹底見底。雨水雖然停了,可陰霾霾的天卻沒有絲毫見晴的意思。街道上車輪從水窪中碾過,帶起一條條醒目的痕迹,痕迹一路蜿蜒,似乎沒有盡頭。
不知是不是因為聽聞皇帝今日上朝前杖殺了幾個奴才,朝上一貫要長篇大論的士大夫們都安靜了許多。
也不怪他們風聲鶴唳,武明帝剛登基那幾年鐵血手腕,宮裡宮外幾乎每天、每時每刻都在死人。那幾年,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所有人心間。直到武明三年,金川大捷,武明帝一改往日風格,甚少再殺人,直到近幾年,大臣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武明帝殺人的消息了。
如今陡然再聞,整個朝上都彌漫着一股肅殺的氣氛,仿佛後宮的血腥氣飄到了大殿之上,除去例行彙報之外,幾乎沒有一個大臣有事再奏。
李硯書接過侍衛遞過來的令牌後,快步朝着元鴻今的院子走去,就在一個轉彎後,突然有人喚住她。
“縣主。”
李硯書停下腳步循聲望去,是白鶴行。
白鶴行道:“老師有一物叫我帶給你。”
李硯書轉眸,看見了她手裡的傘。遂點了點頭,跟她回了甯院。
一進屋裡,李硯書就道:“阿行,你知道樊舉嗎?”
白鶴行不緊不慢地道:“請坐。”
“請。”盡管李硯書此刻很着急,但也還是耐着性子坐下,随後由問道,“你可知樊舉是誰?”
“知道,”白鶴行平靜道,“他死了。”
“什麼?”
李硯書沒有明白,人不是在大理寺嗎?況且皇上還沒開始審問,他怎麼會死?
白鶴行道:“樊舉,字林愚,武明六年,死于衢州災民暴動。”
李硯書沉默半響,道:“人死不能複生,所以說樊舉此人根本就沒有死!”
李硯書忽感不寒而栗。
他沒死,就意味着有人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