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一刻,他們回到大理寺。
時辰尚早,嚴正吩咐手下将樊舉等人壓進大牢好生看管,随後準備前往書房小憩片刻。然而他一進房内嚴正就察覺到一絲與往日不同尋常的氣息,立時頓在原地。
伺候在門外的燕羽也是很快察覺到自家主人的異樣,當即拔刀要過去。
就在這時,一道女聲從屏風後傳出。
“大理卿。”
聞此聲,嚴正沖燕羽揮揮手,示意人先不要動手。
在兩人的注視下,李硯書從屏風後緩緩現身。
嚴正見到她時,臉上卻沒有多少意外之色,他顯然也沒有寒暄的心情,當即便道:“姑娘漏夜來此,所為何事?”
“大人知我此次前來所為何事。”李硯書沒有猶豫,口氣笃定地道。
“閣下冰雪聰明,”嚴正緩緩坐下,喜怒不明地道,“可惜嚴某是個愚人,何時得罪人了不曉得,又哪能猜到别人心中所思所想?”
屋内沒有點蠟,憑着屋外的那點微弱光芒,兩人此時都看不清對方臉上究竟是何神情。唯有燕羽手裡的三尺刀刃,始終泛着點點寒光。
李硯書沉默須臾,拱手道:“先前救人心切,情急之下有得罪大人之處,還望大人海涵。來日大人若是有用得上李某之處,李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嚴正卻付之一笑,道:“聰明人才說聰明話,你若還是把别人當傻子,就休怪嚴某下逐客令了。”
說完,燕羽神色一凜,手中刃蓄勢待發。
“大人以為如何?”李硯書輕笑一聲,不緊不慢地在離她最近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傲然道,“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如今我人就在這,大理卿還有何顧慮?”
“那你的老師沒教過你,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嗎?”
“老師教誨,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
随着最後一個字話音落下,屋内頓時安靜了下來,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水成了這一片寂靜中的唯一聲響。
一片寂靜中,隻聽嚴正晦暗不明地道:“哦?本官到不知,何為美,何為惡?”
李硯書道:“這要看大人怎麼想了,若是知某赤子之心,千言萬語皆是美。反之,隻言片語,皆是惡。”
直到此時,嚴正方才明白,為何李硯書敢去皇帝面前告自己的狀了。
因為他從出生到現在,還是頭一回見人這麼誇自己的,簡直不能用嚣張至極來形容。
嚴正憋了半晌,臉上紅綠交替,最後終于憋出四個字:“不知所謂!”
李硯書淡定道:“大人明鑒。”
屋内一時沉默,嚴正坐在椅子裡,于黯淡無光中望着李硯書,擰起的眉心忽然舒展開來,搖了搖頭,道:“非是本官阻擾,而是今日,你見不到那個人。”
“為何?”
李硯書心中一沉,想了想,接道:“大人可知我今日親身而來,就斷沒有空手而歸之說。”
“年輕,”嚴正道,“年輕氣盛是好事,但不知天高地厚,就容易出事。本官告訴你一個名字,你回去問問你老師,就會明白,今日這人,不是本官不讓你見,而是你不能見。”
李硯書思襯片刻,最終道:“……大人請說。”
嚴正微微眯起眼睛,道:“樊舉。”
與此同時,皇宮紫宸殿外,王德祥望着下了整夜雨終于要見停的夜空,臉上卻始終沒有一絲笑意。
王全從殿外進來,見到王德祥,随即一臉谄媚地上前道:“幹爹,兒子前兒個得了張方子,幹爹放心,兒子自個兒試用過了,保管幹爹用了……”
忽然,話音戛然而止,王全臉色突變,“啪”一下就跪了下去。
隻見王德祥皮笑肉不笑地道:“小全子,咱家記得你進宮第一日,咱家就告訴過你,宮裡,最忌諱的就是話多。”
王全一聽就明白是因為哪件事了,他整個人都在發抖,忙不疊朝王德祥磕頭,小聲請罪道:“兒子知錯了,求幹爹救救兒子,救救兒子!”
“起來,”王德祥冷聲道,“這是什麼地方,也是你能撒潑打滾的?”
王全旋即手腳并用地起身,哪裡還有往日半分趾高氣昂的樣子。
他運氣好,進宮就得了王德祥這位首領太監的青眼,做了人家的幹兒子,平日裡那些個小太監見了他就跟見了王德祥一樣,無一不是恭恭敬敬,舔臉陪笑。前日他領大理卿嚴正進宮時,見對方打了個噴嚏,一時忘了規矩,多嘴說了一句。
其實在說完他的後悔了,恨不能當場抽自己兩個嘴巴子。同行的小太監事後已經被他敲打過了,可沒想到這件事還是傳到了王德祥耳朵裡。
不過王全此時,卻是在心裡悄悄松了口氣。
王德祥此時發難與他,說明此事被王德祥攔下了,并沒有傳到陛下耳朵裡。如果真是這樣,王全這顆腦袋,就算是保住了。
果不其然,王德祥伸出食指,狠狠戳向王全額頭,道:“小兔崽子,你這顆腦袋要是不想要了,就告訴幹爹我一聲,我好叫人給你割下來,當球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