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小被捧着長大,不喜歡這種受制于人的感覺,特别是在她沒有生命危險時。
女郎的聲音冷了下來,又或者說她整個人都冷了下來:“你想我說什麼?”
“為何用這種眼神看我?”在她眼裡,他好像與她從未相識,如同陌生人一般。
“如果說剛才隻是口無遮攔的氣話,現在我是認真的。”裴靜文擡高手臂,被捏紅的手腕暴露在他視線中。
遺失的理智瞬間回歸,林建軍氣勢全無,慌忙松開她,嗫嚅着想要解釋,被她毫無情緒起伏的話擋回去。
“去年我就告訴過你,你也向我保證不會有第二次。”裴靜文慢慢活動手腕,“吵架歸吵架,你倚仗力氣迫使我屈服,除了沒尊重我,更讓我覺得你以後會對我使用暴力。”
“抱歉!我接受不了。”她搖了搖頭,毅然決然轉身離開,“我無法接受我的戀人這樣對我。”
林建軍頹喪地跌坐石凳上,雙手捂着臉,腦海中浮現出滿身寒意的女郎,過一會兒又變成她眼帶懼意跑走的模樣。
明明想着要好好和她說清楚,明明清楚她那是氣話,明明知道她向來吃軟不吃硬。
怎麼就……怎麼就突然失了智,一句一句和她頂,還那樣對她。
太陽落山,星星爬上夜空,碧雲亭中身着素服的青年依舊保持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
直到輕盈腳步聲逐漸靠近,他才挪開手望向來人。
餘芙蓉左手拎着燈籠,右手拎着兩壇酒慢慢走進碧雲亭。
“阿娘去歲釀的桃花酒,”餘芙蓉放下琉璃燈籠,将其中一壇遞給他,“原打算你們凱旋後就起出來喝,不承想忘了。”
林建軍咕咚灌下一口酒,甜膩桃花香刺激舌尖,他一連又喝好幾口。
“就知道你會喜歡。”餘芙蓉懶洋洋地趴在欄杆上,舉着桃花酒往嘴邊送。
林建軍沒說話,安靜地喝着酒。
“明天是朔日,今晚不見月亮,”餘芙蓉仰頭望天,“星星倒是多,一閃一閃的。”
“你來做什麼?”林建軍終于開口了,“看星星?”
“還以為你打定主意做啞巴。”餘芙蓉轉身面對他,毫不留情嘲笑,“你現在就像一隻沒人要的小狗,嘬嘬嘬……可憐死了。”
“菩薩婢!”林建軍冷聲威脅,“你再敢對我嘬一聲,别怪我把你那些破事告訴老餘,特别是他為何醉酒落水身亡一事。”
餘芙蓉沉默片刻,垂眸道:“他是極好的人,是我害了他。”
“阿衡,我在這裡敬你了。”她斜傾酒壇以酒澆地,有氣無力道,“這輩子是我對不起你,來生我給你當牛做馬,還欠你的債。”
林建軍輕嗤道:“連着兩輩子都碰上你,他前世到底有多十惡不赦?”
“滾!”餘芙蓉白他一眼,“是這麼個意思。”
“确實要滾了。”林建軍倒轉酒壇,隻有幾滴殘餘酒水往下落。
餘芙蓉震驚道:“你是牛嗎?”
“小心我扣你月錢。”林建軍走出亭子,下了幾層台階,回身道謝,“多謝你來。”
餘芙蓉擺了擺手,轉身仰望漫天繁星,獨酌自語:“星星映在河裡才好看。”
“星星映在河裡真好看。”一位遠在劍南東川遂州遂甯城外,抱膝夜釣的女郎發出同樣的感慨。
她偏頭看向身旁少男,雙眸無神道:“你覺得呢?”
少男垂首不語,目光渙散,不知落在何處。
女郎關心道:“進一趟城你就這樣,出什麼事了?”
“今日是我一位故交的二七,”少男眼眸中積着化不開的悲傷,“煙煙姐,我今天才得知他殁了的消息。”
女郎被喚作煙煙,少男自然就是阿荒了。
陳嘉穎歎息道:“他是你很好的朋友?”
“是,也不是。”阿荒思索片刻,“他視我亦臣亦友,我視他亦主亦友。”
“我曾以為我恨他,可是當我知道他殁了,我很難過。”
“人死如燈滅,恩怨一筆勾銷。”陳嘉穎想了想,伸手将他攬入懷中,順着他的話問下去,“為何恨他?”
阿荒隐晦道:“他是大家族嫡長子,家裡田莊遍布天下,我父親及好些叔伯兄弟都在本家當差,其中一位叔叔更是管着他家一個田莊。”
“他成為少主後,我被選為他的陪讀,進入本家。後來他犯了錯,他二弟做了少主,我們這些前少主的陪讀被逐出本家。”
陳嘉穎輕撫他的背,腦海裡閃過他手中那一沓通往各個地方的公驗,以及白日在城裡見到的敕命天下同哀的聖旨,默然不語。
“倘若他不犯錯,我的前途不可限量。事發後,父親讓我去叔叔那兒謀份差事,我不願意,離家出走。”
伏在女郎胸膛上的少男突然發力,将人撲到河邊草地上,略帶涼意的手自寬松道袍分叉處探入,毫無阻礙地揉捏花蕊,冰得女郎渾身一顫。
他埋首于她頸側,滾燙的唇緩慢遊移,喃喃低語:“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我誤闖姐姐繡房,就是為了躲父親派來的人。”
陳嘉穎仰面朝天,木讷地望着繁星閃爍的夜空,感受着少男逐漸昂揚的野望,心中泛起譏诮冷意。
還能月下野合,可真是難過的不得了。
她嘴上卻是溫聲道:“為何不願去你叔叔那兒?”
“比起外放,我更想站在中樞。”阿荒抽出手,沾着清液的指慢條斯理撫過紅唇,“姐姐想要了?”
“所以你說恨他。”陳嘉穎順從地含住鹹腥指尖,口齒模糊道。
阿荒滿意地笑了,口吻輕浮道:“原先是恨的,後來想想,他已是少主,沒必要犯那個錯。所以不是他犯了錯,而是我們技不……”
話音戛然而止,一支冷箭自黑暗中飛來,穩穩當當沒入阿荒肩胛的位置。
阿荒悶哼一聲,拔出粗糙箭矢擲到地上,一個翻滾起身将陳嘉穎護在身後,抽刀出鞘截擋射來的箭雨。
箭雨射了三輪,每輪九支箭,他揮刀斬斷九支,十支射空,八隻紮進他身體。
“沒箭了?”升起的欲望被打斷,阿荒極度暴躁,眼神輕蔑地拔出插在身上的箭矢随手一扔,“小爺千裡走單騎,金絲軟甲從不離身,為的就是今天!”
根據九支箭射來的密集程度可以推斷對面應該沒有九人,最少三人,最多五人。
五人,倒是可以拼一拼。
他右手握刀,傲然道:“何方宵小,報上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