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親臨雲麾将軍宅宣讀聖旨的渤海郡公高顯忠,林建軍返回正廳,裴靜文還呆呆地拿着絹黃紙站在原地。
聖旨上用一連串四字成語,贊揚她在太子被刺中的英勇表現,引出最後那句封她為新城郡三品郡夫人,賞賜宅邸一座,錢一千缗,黃金百兩,一處田莊,奴婢若幹。
“這新城郡三品郡夫人有什麼用?和嫂嫂的梁國夫人一樣嗎?”裴靜文問出心底一連串疑惑,“有俸祿嗎?三天後穿着這個钿钗禮衣進宮謝恩,是見皇帝還是見貴妃?”
林建軍解釋道:“嫂嫂的梁國夫人因阿兄而授,若她犯罪,依其品級,從議、請、減、贖、當、免之律,不得蔭親屬。”
“你因救太子有功而封,位同男子封爵,可以蔭及親屬,俸祿倒是都有。三日後入宮應當是先拜谒陛下,而後參拜貴妃。”
裴靜文似懂非懂道:“意思是你犯了罪,我這個爵位可以蔭及你?”
“能不能盼我點好?”林建軍氣笑了,“我好歹也是三品官,屬通貴,在八議之内。”
含涼殿北臨太液池,殿内置有風輪冰鑒,再引太液池水至屋檐,形成人造水簾,乃天子夏日納涼避暑居處。
甫一踏進含涼殿,裹在厚重禮服裡的裴靜文微不可聞地松了一口氣。
夏天穿這身衣服可真是遭了大罪。
按照臨時抱佛腳學來的禮儀,裴靜文與受封為荥陽郡三品郡夫人的魏佑一起拜謝聖恩。
天啟帝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和:“平身。”
裴靜文下意識擡頭,餘光瞥見魏佑還俯着首謝恩,趕忙又垂首補一句“謝陛下”,這才直身跪坐。
想起林建軍叮囑的不能直窺天顔,裴靜文垂眸盯着身上青衣。
天啟帝打趣道:“犀子說你不通禮數,慣會污蔑人,依我看你就很知禮數嘛!”
裴靜文謙虛道:“陛下謬贊了,我的禮數其實不太好,都是這三日現學的。”
天啟帝爽朗大笑,以關心的口吻說道:“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知道這話不是對自己說的,裴靜文識時務地閉嘴。
魏佑颔首道:“妾受傷後,幸得陛下垂愛憐惜,指派禦醫為妾療傷,又允許妾于宮中養傷,得陛下與殿下福澤庇佑,妾已然好了大半。”
天啟帝又道:“瞧着你臉色不太好,多留宮裡将養些時日,待好全了再還宅。”
魏佑說道:“謝陛下。”
天啟帝把視線轉回裴靜文身上,說道:“裴夫人的臉色似乎也太不好。”
裴靜文被這聲裴夫人驚到,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呐呐道:“衣裳太厚,妾、妾好像中暑了。”
“哈哈哈哈……”天啟帝擡手輕揮,兩個宮人搬了個冰鑒放她身旁。
天啟帝戲谑道:“記得那日馬球場上你眉目剛烈,一席話叫華陰念念不忘,今日這般拘謹,可是犀子不在身旁之故?”
裴靜文一本正經說道:“妾、妾那時不知禮數,由着性子放肆,如今既知禮數規矩,自當依禮而行。”
“犀子定說我壞話了,”天啟帝笑罵,“他自己不守規矩,還好意思做先生教學生,你莫聽他胡說,像方才那樣自在說話就好。”
裴靜文心中暗暗腹诽,林建軍跟在他身邊長大,感情非同一般,她能和他比嗎?
略微思索片刻,她嘴上應了聲是,回話時依舊正經嚴肅。
瞧出她強裝鎮定,天啟帝故意問了好些話逗她,最後還是坐一旁讀朝奏文書的高顯忠看不下去,輕輕幹咳一聲,阻止天子的玩笑之心。
天啟帝望着兩人離去的背影,慢慢收了笑容,溫聲詢問:“郡公,小娘子與孩子會成為犀子的牽絆嗎?”
高顯忠思索片刻,回答道:“讓塵性子剛烈,頗重情義,怕隻怕他最後甯為玉碎,不為瓦全。”
天啟帝輕歎:“那孩子……”
出了含涼殿,裴靜文顧不上禮儀,提起厚重裙擺,幾乎是飛奔着離開皇宮,捧着賞賜的内侍小跑着都沒能跟上她。
“怎麼出來這麼快?”等在宮門外的林建軍頗為意外,“我原以為還要再等一會兒。”
裴靜文踩着長條凳上了犢車,飛快扒下厚重禮服和頭冠,身上隻剩一件被汗水濡濕的内衫。
她抱着冰鑒道:“見過皇帝後,他讓人送我出宮,沒去拜見貴妃。”
“沒有拜見貴妃?”抱開她懷中冰鑒,林建軍拿起大蒲扇為她扇風,“于情于理,貴妃都該見你。”
裴靜文一口喝完清涼補,說道:“和皇帝說話就夠尴尬了,再去陪貴妃尬聊,我能起一身雞皮疙瘩。”
想起京中新鮮流言,林建軍蹙眉沉思。
以為他又為自己不尊天啟帝而不高興,裴靜文嘟囔道:“和皇帝說話要自稱妾,還要斟酌用詞,本來就很尴尬嘛!”
“不是,”林建軍輕揉眉心,“我在想太子遇刺案。”
就在前日,京中突然掀起一種新說法,太子遇刺一事或與鄭貴妃有關。
原先衆人沒往這處想,一是鄭貴妃素有賢德慈愛之名,不論是宮人所出華陰公主,還是賢妃所出太子琦,皆待之如己出。
二是太子尚在襁褓中便由貴妃撫養,貴妃十二年來盡心竭力,從未因太子琦非親子便放縱,功課學問、騎射武藝,無一不親自過問。
天啟十一年,鄭貴妃感染風寒久治不愈,事母至孝的太子琦擔憂不已,廣施布善為貴妃祈福,親手抄錄佛母經奉于佛前,以求神佛庇佑貴妃早日康複。
母慈子孝,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