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年紀小,裴靜文恐她被吓到,自己又沒受傷,懶得和她計較,溫聲道:“小娘子記得看路,免得既傷了自己,又傷了旁人。”
“姐姐等等——”阿麗雅叫住跟随侍女離去的一對男女。
她快步跑到裴靜文面前,盯着她看了許久許久,久到裴靜文不自在地扭頭避開阿麗雅炙熱目光。
林建軍不喜地蹙眉,沉聲問道:“小娘子有事?”
阿麗雅咧嘴笑道:“姐姐好漂亮!”
裴靜文莞爾道:“謝謝,你也很漂亮!”
“阿麗雅,阿麗雅……”斛律敖敦輕佻地呼喚聲由遠及近傳來,“誰許你亂跑?娜木罕派我來逮你,阿麗雅,你再亂跑試試?”
像拎小雞崽似的拎起阿麗雅,斛律敖敦的視線落在林建軍身上,驚訝地說着一口流利的魏朝官話:“閣下可是前年生擒犁羌右王的金吾衛中郎将?”
“正是在下。”林建軍定定地瞧了他好一會兒,“原來是斛律可汗,我當可汗早已離開長安。”
斛律敖敦說道:“上次入京還是三年前,為了請求陛下庇護布日古德,未能好好感受長安繁華,這次打算多留些日子,過完上元節再回去。”
客套寒暄兩句,斛律敖敦大力攥着阿麗雅的胳膊,把亂跑的小女郎拖回雅間,插上門闩防止她再單獨跑出去。
娜木罕倚着憑幾單腿支起,冷嗤道:“落在人販子手裡,你隻值兩三百貫;惹了魏人被打死,你隻值一頭牲畜。”
魏朝對異族的蔑視是寫進魏律裡的,當然這主要針對普通胡人,但是憑她們的身份真被魏人拐賣或打死,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
阿麗雅打了個冷顫,抱怨道:“都是人,居然還分高低貴賤,落後又野蠻!”
娜木罕不客氣地嘲諷:“有本事你别讓奴隸伺候。”
斛律敖敦環抱雙臂倚着雕花木門,壞心眼地附和道:“阿麗雅不要奴隸伺候,回去後我就把阿麗雅帳中奴隸全部送給……”
“斛律敖敦!”阿麗雅氣惱地握拳,斛律敖敦連忙上蹿下跳躲避她的拳頭。
娜木罕端着酒杯笑看追逐嬉戲的兩人,空落落的心在這一瞬間被填滿。
老天爺到底是眷顧她的,給予她兩個相依為命的親人。
盡管一個還是任性小孩,壓根靠不住;另一個倒是能靠得住,就是心思不怎麼單純。
娜木罕搖頭失笑,推開雕花木窗,雙手搭在窗框上,托腮眺望挂在夜空中的明月,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巨大的空洞刹那間吞噬被填滿的心髒,将她拖入看不見歸途的黑暗。
阿麗雅跑累了,兩腿一彎跪坐她身旁,雙臂交疊作枕懶洋洋地趴着,望向冰冷月色,腦海裡不自覺浮現剛才差點撞到的女郎。
到底是不是她呢?
這也太巧了,天下有這麼巧合的事嗎?
斛律敖敦坐至娜木罕另一側,溫熱掌心覆上女郎凍得通紅的手,娜木罕無語地轉頭,半眯着眼看他。
斛律敖敦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幫你暖手而已,幹嘛這樣看我?”
“暖手是吧?”娜木罕直起上身,兩隻冰冷的手從領口伸進去,緊緊貼着少年滾燙的肌膚,“那就好好給我暖手!”
“娜木罕,你過分!”刺骨冰涼激得少年怪叫一聲,“阿麗雅你都看見了,娜木罕占我便宜,你得給我作證,她占我便宜,必須對我負責!阿麗雅你怎麼不說話?”
阿麗雅今天确實過于安靜了,娜木罕稀奇地扭頭。心事重重的阿麗雅撞進視線,驚得娜木罕和斛律敖敦面面相觑。
“你怎麼了?”娜木罕收回手,“這可一點都不像你。”
阿麗雅神色黯然道:“我想家了。”
斛律敖敦湊上前,笑嘻嘻道:“那我們明天就離開長安,回布日古德。”
娜木罕心裡明白阿麗雅口中的家,不是聖翟草原,而是那個遙遠到看不清方向的地方。
娜木罕溫柔地撫摸她頭頂,安慰道:“沒關系,我們三個人在一起就是新的家。”
阿麗雅撲進她懷中,嘟囔道:“我想爸爸媽媽,我想我以前的好朋友了。你呢?你想你的爸爸媽媽,想你以前的好朋友嗎?”
娜木罕輕歎一聲:“怎麼會不想呢?”
阿麗雅擡頭看着難得溫柔的娜木罕——她在這個世界唯一的依靠,咕哝道:“如果他們也來到這個……比如你的爸爸媽媽,你的樂樂乖乖,你會高興嗎?”
“你腦袋被門擠了?”娜木罕滿臉黑線地松開她,果然不能對她太溫柔,“不帶這樣詛咒人的。”
阿麗雅撇嘴道:“我就是假設。”
“假設也不行!”娜木罕瞪大眼睛,心裡卻是不自覺順着她的話想了下去,“要是他們真的……高不高興我不知道,反正我肯定會不顧一切去找他們。”
阿麗雅眨巴着眼睛問道:“在你心裡是我重要,還是他們重要?”
“我說實話你又不愛聽,”娜木罕歪着腦袋看她,“你今天好奇怪,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斛律敖敦惡劣地揉亂阿麗雅的頭發,故意調侃道:“我們阿麗雅長成大女孩,有自己的小心思了,可以嫁人啦!”
“臭敖敦,你去死吧!”阿麗雅舉起軟墊對準斛律敖敦腦袋哐哐亂砸,“你嫁人我都不嫁人!”
斛律敖敦無比順口地接話:“娜木罕要是肯娶我,我肯定嫁她。”
“有病!”娜木罕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抄起軟墊學阿麗雅,“比喝了兩桶油還惡心。”
阿麗雅偷偷瞄了眼思緒被帶偏的娜木罕,手指緊緊攥住軟墊邊緣。
娜木罕說過的,她們是彼此在這世界唯一的親人和依靠,就連敖敦都要往後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