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應安訝異道:“你不和我們一起走?”
裴靜文搖了搖頭,說道:“蘇郎君為了幫我離開掖庭,說謊話欺騙皇帝,總不好拖累人家,先演上一段時間吧。”
嵇浪說道:“我也要在洛陽等三哥。”
裴靜文否決道:“不行,有你和安安在扁擔花和決雲兒身邊,我才放心。”
她神色自若地端起茶盞,掀起茶蓋刮了刮邊沿,輕呷一口,然後放下茶盞,輕描淡寫道:“嵇浪,這是命令,也是請求。”
嵇浪怔怔地望着與從前不太一樣的女郎,雙唇動了動,好半晌才吐出一個字:“是。”
趙應安驚奇地瞥了眼渾身透着怪異氣息的女郎,突然撲上前捏着她臉頰,笑罵道:“差點就被你唬住了,在我們面前還裝,裝死你算了。”
“錯了,錯了……”裴靜文哎喲輕喚,“我可是頂梁柱,不裝能行嗎?”
幾人仿佛回到長安将軍宅中,再次過上了無拘無束,談笑打鬧的日子,前提是忽略彼此眼眸中暗藏的驚懼。
當時隻道是尋常。
餘芙蓉不放心父母和女兒,打算回績溪一趟,親自護送家人遷居梓州,東去路途遙遠,她身為女郎多有不便,拉着人高馬大的宋宗霖同行。
宋宗霖巴不得趕緊離開洛陽,兩人一拍即合,宋宗霖抵達洛陽不過短短兩天,再次踏上征程。
餘芙蓉和宋宗霖離開那天,裴靜文和趙應安原想送他們出城,餘芙蓉怕大張旗鼓惹人注意,好說歹說勸住兩人。
洛陽城外,十裡長亭。
青年身披灰白輕裘端坐其中,兩個随從侍立一旁,石桌上擺着一個爐子,燙着一壺酒。
餘芙蓉抓着馬鞭大步走進長亭,從容地坐到青年對面,寒暄道:“遠遠的看着像你,沒想到當真是你。”
杜斂莞爾一笑,斟了一杯酒推至女郎面前,說道:“是你喜歡的長安春。”
長安春,以長安春日桃花和秦嶺深處清泉所釀,甘甜細膩,恰似少年萌動的春心,由此而得名。
餘芙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道:“你再不回長安當值,小心被發配邊疆。”
杜斂說道:“我已被貶為襄陽縣令,過不了多久就要趕往山南東道上任。”
“前生不善,今生縣令;前生作惡,縣令附郭;惡貫滿盈,附郭道治。”餘芙蓉戲谑道,“看來杜兄前生乃是大奸大惡之人。”
杜斂輕歎道:“我倒真希望我是大奸大惡之人,好歹有本事救出犀子。”
餘芙蓉止了笑,問道:“值得嗎?”
杜斂思索片刻,笑答:“若所有事都圖一個值得,人生了無生趣,不如橫刀自刎。”
餘芙蓉慢條斯理點了點頭,說道:“是這個理,”轉頭對着騎在馬背上的青年喊了聲,“長安春,喝不喝?”
宋宗霖連連擺手,調侃道:“你和你老相好依依惜别,我摻和進去算怎麼一回事?”
餘芙蓉笑罵:“去你的。”
杜斂斟了杯酒端至宋宗霖面前,神色無比認真地說:“此去路途遙遠,還請宋郎君多護着餘娘子些。”
宋宗霖接過酒杯一口飲盡,說道:“你該囑咐她别欺負我。”
杜斂爽朗大笑,餘芙蓉從他身側走過,翻坐上馬背,随性地揮了揮手,說道:“走了。”
宋宗霖抱拳道:“告辭。”
杜斂作揖道:“一路平安。”
馬蹄飒沓掀起滾滾煙塵,目送兩人兩騎消失在官道盡頭,杜斂攏緊輕裘坐回亭中,一杯接着一杯喝完壺中剩下的長安春。
有些人其實已經見完人生中最後一面,隻是當時彼此都不知道罷了。
這個道理,餘芙蓉很久以後才悟出來。
秋十一等人帶着長安林府的四百多斤黃金回到洛陽,已是天啟十五年十月廿三,與他們同來的還有崔南呂和黃大郎。
林建軍的判罰也已下來,廢其冠軍大将軍散官階,貶至朔方節度使麾下任主簿。
那日元謙隻擄走秋棠依、裴靜文、餘芙蓉和林氏兄妹,跟随她們離開的乳母、兩個孩子的玩伴、侍女、仆役則被元謙賞給屬下,或賣或收為己用。
洛陽有專門買賣奴婢、馬匹、騾子等家畜的口馬行,想要查清那些人的去向不算難事。
被元謙下屬留為己用的侍女,裴靜文無能為力,從口馬行賣出去的,她盡力把他們都贖回來,安養在林建軍的莊子上,或者一處私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