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仆婦發顫的聲音隔着門窗飄進來:“阿郎,太醫已至垂花門外。”
接了大氅從頭到腳裹住女郎,蘇勉将人打橫抱起往西廂房去,徑直坐了主位,侍女垂了珠簾,方才請太醫入内。
太醫正是上次為裴靜文診治的那位,隔着珠簾依稀可以看見,上次那怒火攻心的女郎軟綿綿地靠在年輕将軍懷中。
神色如常地為女郎把了脈,太醫凝重地蹙起眉頭,拱手道:“還請将軍準小娘子打起珠簾。”
蘇勉猶豫片刻,給侍立一旁的侍女使了個眼色,侍女趕忙打起珠簾,青年手掌扣着女郎腦袋,将女郎的臉頰按在胸膛上。
太醫無奈地歎了口氣,好脾氣道:“将軍,老夫今年五十有六,家中孫女同夫人一般年紀。”
蘇勉讪讪一笑,将女郎的臉轉了過來。
這是太醫為女郎診治兩次後,第一次見到女郎美豔不可方物的容顔。
他突然明白眼前這位年輕的将軍,為何如此珍視女郎,又為何這般不珍視女郎。
仔細端詳一會兒,太醫挪開眼,心中暗暗思忖一番。
女郎氣色紅潤,呼吸平緩,脈象也和常人無異,仿佛隻是睡着了一樣。但若隻是睡着,沒道理叫不醒,而且青年這樣緊張,應當不是故意做假拿他尋開心。
太醫斟酌道:“夫人可有宿疾?”
蘇勉微怔,細細回憶關于女郎的一切信息,不多時他輕輕搖頭,語氣沉重道:“女郎究竟如何?”
太醫神色複雜道:“夫人身體康健,與常人無異。”
“荒唐!”蘇勉提高音量,“倘若她身體康健,又怎會叫不醒?你這庸醫,看不出個所以然便直言看不出,何苦編瞎話哄騙我!”
說罷,命人将太醫趕出小院。
蘇勉心中焦急,不知該如何是好,索性召集小院的一衆侍女、仆婦,以及負責守衛小院的親衛,又扔出一錠黃金,誰能令女郎醒來黃金便歸誰。
六七親衛不約而同想到冰水潑面,但這個辦法他們不敢說,怕一說就被罵個狗血噴頭,借口男女有别退至垂花門外。
親衛不敢言,侍女們倒是頗為踴躍,可是不管她們鬧出多大動靜,女郎始終沒有要醒來的迹象。
蘇勉看着依舊昏睡不醒的女郎,心漸漸沉到谷底,有氣無力道:“都退下。”
侍女們蹑手蹑腳退出寝室,獨留青年雙手捧着臉坐在床邊,整個人散發出頹喪的氣息。
明明今天見過那人,還了手鍊,他與她即将柳暗花明,怎料等待他的不是她生氣勃勃的笑鬧,而是如一潭死水般安靜的睡顔。
粗粝指腹輕柔地撫過細膩的肌膚,如畫的眉眼,蘇勉的聲音不自覺哽咽:“我不就是這幾天沒來瞧你,可我那是忙正事去了,又不是出去尋歡作樂。”
“你說要幹幹淨淨和我一起,我又何嘗不想幹幹淨淨和你一起?這些天我替你、也替自己做了個了斷,你欠他的我代你還了,我亦不再留戀往日友誼。”
“那些妾室通房想另嫁他人的,我都出了嫁妝,不願離去的,我也都送到别宅好生安養,許她們來去自由,決計不會叫她們失了性命。”
“阿靜你看,你說的話我都有記住,你的話在我心裡最重要了。你醒醒好不好?咱不帶這樣吓人的,我隻有你了。”
“我知你愛自在,不願被管着、關着、囚着,隻要你醒來,阿靜,以後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再不攔你。”
“阿靜,我們會好好的,你還要為我生兒育女,咱們的孩子定是人中龍鳳,縱然繼承不了爵位,我也必保着他做封疆大吏。”
“等咱們的孩子成了氣候,我便辭官與你含饴弄孫,修修幽墟,我倆千年萬年都在一處,永遠不……”
青年伏在女郎胸膛,泣不成聲。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麼,喚來侍女,叮囑侍女好生照顧女郎,抱起一個裝滿金銀珠寶的木盒,拿起馬鞭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毓德坊,汝南王私邸。
林望舒斜倚憑幾,單臂攬着高滔,漫不經心抓起盒中金銀,手指微張,金銀便像流沙往下落,丁零當啷響。
氣色紅潤,呼吸平緩,好像僅僅隻是睡着了,卻怎麼都叫不醒……作為醫療手環的主人,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裡面每一種藥品的藥性。
她以為她拿迷藥給面前這男人用,沒想到她給自己用,這姐們是真虎。
林望舒輕蔑地看着神色緊張的男人,勾唇笑道:“蘇将軍,這點金銀不夠我的出診費。”
好不容易等她松口,蘇勉趕忙道:“在下出來匆忙,來不及多帶金銀,娘子開個價,蘇某絕無二話。”
林望舒反手拍拍懷中少年的臉蛋,嗤笑道:“整個汝南王府庫房任我揮霍,我差你那點金銀?”
高滔滿臉嚴肅地附和道:“薩仁額莫其有我照顧,不差那點出診費。”
林望舒大發慈悲道:“好歹我與她朋友一場,可建軍兒又是林爾玉最疼愛的弟弟,林爾玉走了,我自然要替林爾玉照顧他。要不這樣吧,你跪下向我磕三個響頭,我代建軍兒受了,這事就算揭過,如何?”
蘇勉眉眼微沉,冷笑道:“娘子怕不是拿我尋開心?”
林望舒不緊不慢道:“不是尋開心,我明擺着想羞辱你。”
蘇勉怒極,忽地笑出了聲:“我大魏醫家人才輩出,懸賞令發出去,總有神醫揭榜,就不勞駕林娘子,告辭。”
說罷,甩袖離去。
“她和我來自同一個地方。”一條長腿才跨過門檻,女郎輕飄飄的話語傳來,蘇勉身形頓住。
林望舒望着青年僵住的背影,嘲弄地揚起嘴角,氣定神閑道:“跪下,磕頭。”